◎史岑

河堤上，每逢假日总会冒出许多斑斓多姿的地摊市场，古陶新瓷、花鸟鱼虫、字画根雕、旧书旧报……应有尽有，一些平时不易见到的稀奇之物也会露面，所以即使不买，在这里随便走上一遭也很开心。

几天前，我再次从这个熙熙攘攘的地方走过，在闹市的尽头无意中见到一只小斑鸠，它灰色的羽翼上泛着几点杏红的花斑，很惹眼，也很鲜艳。瞧着它被囚在一袭橘黄色的小网兜里待售，顿时心生爱怜，于是我决计买下它拿去放生。

到了放生的时候才发现斑鸠的翅膀被人剪秃，要想让它飞上天空显然是不可能了，我必须把它带回去疗养一段时间。

这只可怜的小斑鸠虽然是个刚出生的娃儿，可是脾气倔得很，给水，不喝；给米，不吃；给黑芝麻，不理。掰两瓣新鲜的橘子放到嘴边，竟怒目而视，朝我“呜呜”地嗔吼怪叫，还试图用抖起的翅膀扇人。我想到卖主说它是头天晚上被捉住的，也许还不怎么饿，先不着急，等它饿急了，估计会好办些。

然而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为它的肠胃忧心。它这样意志坚强地用绝食来对抗善意，让我无法安宁。我再次走近它并默默地对它说，小斑鸠，相信我吧，让我们成为朋友，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当我又一次鼓起勇气给它喂水喂米的时候，这个倔强的家伙简直像个猛禽，反抗、扑腾、怒吼，还因此抖落了不少羽毛，这让我再生爱怜。我想掰开它的嘴来喂食，又怕掰来掰去掰坏它的喙，造成它永久的残废。那样的话，我的心又岂止一个爱怜了得？

接着我又想，既然你讨厌这里，干脆到楼下让你自由自由去，楼下有空地也有桂树，能散步闲庭也能攀附高枝，有本事，你能在院子里低飞盘旋一会儿也行。可在楼下，我竟意外地发现斑鸠一只翅膀的下缘被弄伤了一溜皮肉，它受了不轻的伤。

为了让它能够获得营养，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把细细的鱼肠接在注射器上，鱼肠的那头一旦被嘬进斑鸠的嘴里，它就使劲儿往肚子里吞咽，这样鱼肠也就成了绝妙的胃管，我就可以通过鱼肠给它灌输鲜牛奶了。就这样，随着那鲜美滋养的摄入，一周之后，它的创伤好多了，脾气也好多了。

看着斑鸠一点点恢复元气，我忽然觉得应该叫它“牛奶斑鸠”才是。牛奶，润身也润心，不仅拯救了它的生命，也给了它对我的信任。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似乎连我自己也能品出牛奶更深的味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有趣多了。我看书的时候，我的牛奶斑鸠会悄然蹲在阳台上，一边梳理羽毛一边窥探我——的确，它是很爱惜自己羽毛的。我想，我看书修身，不也是梳理自己的羽毛吗？这样想的时候，真希望这小斑鸠能将我视为知己。有时，它还会跳上书案，歪着头上瞧瞧下看看，似乎在探究主人在做什么。如果我激情任性的笔锋将要冲撞到它，这个可爱的精灵就会在宣纸上蹦来跳去——啊，它也懂得书法中的“避让”了，它也懂得如何跃然纸上了。这样的写作，真是胜过红袖添香！

和小斑鸠相处的日子，常常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心境被切换得清澈透明、简单愉悦。小时候，我就曾经痴迷地喂养过一对小斑鸠，孩提时的赤诚、孩提时的欢乐、孩提时的倾心，全被今天的这个精灵给复活了！不知不觉，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就可以扇动翅膀低空飞行了，我知道，这离它归去的日子不远了。虽然这里有牛奶、精米、水果可以享用，但是它的自由、它的爱情、它的向往、它所陶醉的自然之美一定不在这里。感慨之中，我真想把屈原、李白那些美好的诗句也一同灌输到它肠里、胃里，好让它回归天空时能够变得情趣高雅、格调不凡……

到了放飞那天，我特意将它带到我们初遇的地方。我想，这样或许能帮助它找到来路。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在我的祝福中飞上了天空并驻足枝头，然后对着我颇有深意地回望一下，接着便纵身向南飞去。望着它义无反顾、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一颗眷恋的心难掩失落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