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柏

那年，参加边境反击战的部队官兵要在前线过春节。此前刚发生规模较大的“1·15”战斗。怎样活跃节日氛围、进一步鼓舞士气？我其时在前方做战地政治工作。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即写战地春联。

军人上前线，与祖国更贴，爱人民更切。对祖国、人民的理解，就非茫然、空虚、概念的了，而是直接的恋情、真实的思情、深沉的感情，是“母亲”哺我、我呵“母亲”那种光荣与责任的交融。心中的交点正是春联的写点。战地春联全然释出了当兵图什么、扛枪做什么、打仗为什么。

“昔日跨鸭绿江战强敌援朝护国，今朝赴边陲地斗顽寇镇疆兴华”“指山为誓保乾坤，竭节尽忠扶社稷”。从联句使我想到老军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如今又带部队投入反击作战。春联不正反映老一代军人为国为民的情怀吗？

“拳拳赤子心守护家国，殷殷战士情拱卫关山”“精忠报国生而做人杰当有抱负，奋勇杀敌死亦为鬼雄别无遗憾”。我想起参战的战士，他们是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后，亿万之家只生的“一胎”呀。春联不正是“独生子”这代年轻军人保国保民、豁命沙场的心声吗？

“捍神圣国土显英雄本色，灭来犯之敌壮华夏神威”。参战的连、排级指挥员，相当一部分是院校毕业干部。他们投笔从戎，选择军旅，在祖国需要与个人愿望之间找到了实现理想的最佳阵地，《解放军报》头版曾发表通讯《小将出马》，报道他们的沙场作为。春联正是“学生官”靖国靖民、建功边疆的写照。

“碧血洒南疆捐躯为谁为中华振兴，艰苦守边关幸福在何在万家欢乐”。那次有父子、兄弟、夫妻一同参战的。有位正处哺乳期的女军人，听了临战动员，写下请战血书，坚决要求与丈夫共赴前线。她叫来乡下父母，将孩子托付给他们。两个老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捧着奶瓶，赶到营门送行，幼小的孩子哇哇直哭要妈妈……在场的所有人都流泪了。

“吃亏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后两句，也有改为“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从边疆传到内地，一度在人民群众尤其青年大学生中引起反响和共鸣。那会儿我们的国家改革开放多年，经济文化发展，社会风尚日新，高等教育考试也恢复了。而社会上却出现了所谓吃不吃“亏”的谈议。春联恰是前线官兵抛家舍业、撇圆拣缺、弃暖择寒的崇高表白。

平时有窘语，战时无穷词。回想春节期间的战场，从机关到基层、从后方到前沿、从战斗部队到保障分队，处处写联诗，人人吟联歌。可谓是，藏兵洞避弹洞无洞不联，远程炮近程炮无炮不联，救护所修理所无所不联，长堑道短坑道无道不联，大帐篷小帐篷无帐不联。

看指挥所联句：“疏运筹手无良机遇轻敌战不可胜，精谋划胸有成竹摧重兵势不可挡”这是司令部作战处一联；“千条蛛丝牵将士烈心，万次铃音传敌我撼声”这是通信处一联；“码码若泰山，字字如军令”这是机要处一联；“梅花兰花木棉花鲜由碧水浇灌，党员团员指战员傲因赤血笑战”这是组织处一联；“爱才荐才用才慧眼精选胜战才，将官校官尉官战火淬砺文武官”这是干部处一联；“一腔热血藏砚底写战斗檄文，千般激情走毫端著胜利华章”这是宣传处一联；“天喜地喜上下平安大欢喜，山笑水笑内外和平真欢笑”这是保卫处一联；“兹节约半丝半缕半寸布，不浪费一粥一饭一分钱”这是财务处一联；“攀山涉水周身汗渍，遣衣送食满心甘甜”这是军需处一联。此联彼联，紧与责任相联，写对子不离打仗事。

看作战一线联句：“大洞小洞猫耳洞洞洞藏龙卧虎，步枪机枪冲锋枪枪枪怒火满膛”这是步兵联；“挥千炮炮炮长眼，发万弹弹弹生刺”这是炮兵联；“破敌障当开路先锋，打头阵做无名勇士”这是工兵联；“驾铁骑执枪保边关，举钢盾飞矢破敌胆”这是坦克兵联；“电波哒哒望长空不愧千里眼，键铃嘀嘀贯四方当好顺风耳”这是通讯兵联；“车轮滚滚横神州东西，马达鸣鸣纵关山南北”这是驾驶兵联；“时时想战友煎炒炖烩饭菜香，处处为同志锅碗瓢盆叮当响”这是炊事兵联；“战刀刺刀手术刀边疆闪铸天下英雄刀，战台擂台手术台白衣守固烽火台”这是医院救护队联。有道是，这联那联，联联射放英雄主义；这句那句，句句闪映乐观主义。

春联多内涵，书写各有方。我在战地所睹联句，用笔墨纸砚书写的只是一部分，因地制宜、因陋就简的则有更多。在大山浇注的有之，在石块勒刻的有之，在帐篷涂抹的有之，用彩砾镶嵌的有之，用泥丸摆列的有之，用蕉叶裁剪的有之。而官兵把手指咬破，用鲜血描画的更值瞻之。人称，春联是政治动员令、思想兴奋剂、精神战利品，因而，普遍地被观赏、被收集、被吟诵、被玩味。有的抄到日记里，有的录到家书里，有的拍到相机里，有的收集成册、制成视频，还有的单位专门组织战地春联朗诵晚会。前线指战员的爱国热情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涌迸无穷的智慧和力量。打仗是这样，挥写、运用战地春联亦如此。

战地春联，只是一个缩影。这样一支威武文明之师，在甚仗面前打不赢、战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