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闲情逸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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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8年2月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时间在行走

 

◆迟子建

墙上的挂钟,曾是我童年最爱的一道风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拜。我们的作息似乎都受着它的支配。到了指定的时间,我们得起床上学,得做课间操,要被父母吆喝着去睡觉。虽然说有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够不想起床,在户外的月光下还没有戏耍够不想回屋睡觉,但都必须因为时间的关系而听从父母的吩咐。他们理直气壮呵斥我们的话与挂钟息息相关:“都几点了,还不起床!”“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疯玩,快睡觉去!”这时候,我觉得挂钟就是一个拿着烟袋敲我们脑门的狠心的老头,又凶又倔,真想把他给掀翻在地,让它永远不行走。在我的想象中,它就是一个看不见形影的家长,严厉古板。但有时候它也是温情的。在除夕夜里,它的每一声脚步都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可以在子时钟声敲响后得到梦寐以求的压岁钱,想着用这钱可以买糖果来甜甜自己的嘴。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时间是被一双神秘的大手放在挂钟里的。它每时每刻地行走着,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凝,不会因为贪恋窗外鸟语花香的美景而放慢脚步,也不会因为北风肆虐大雪纷飞而加快脚步。它的脚,是世界上最能禁得起诱惑的脚,从来都是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我喜欢听它前行的声音总是一个节律,好像一首温馨的摇篮曲。

我上初中以后,手表就比较普及了。我看见时间躲在一个小小的圆盘里,在手腕上跳舞。它跳得静悄悄的,不像墙上的挂钟那么清脆悦耳,“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手表里的时间给我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少了几分气势和庄严,以至于明明到了上课时间,我还会磨蹭一两分钟再进教室。

后来,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时间栖身的地方就多了。项链坠可以隐藏着时间,台历上镶嵌着时间,玩具里放置着时间,至于电脑和手机,只要一打开它们,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有时间。时间到处闪烁着,它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显得匆匆了。

20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第一次发现了时间的痕迹。我在梳头时发现一根白发,它在清晨的曙光中像明艳的雪一样刺着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时间其实一直在我的头发里行走,只不过偶尔露出了痕迹而已。我还看见,时间在母亲的口腔里行走,她的牙齿脱落得越来越多。我明白时间让花朵绽放的时候,也会让人的眼角绽放出花朵——鱼尾纹。

时间让一棵青春的小树越来越枝繁叶茂,让一座老屋逐渐驼了背。时间好似变戏法的魔术师,突然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他们辛勤劳作过的土地上。我的祖父、外祖父和父亲,就让时间给无声地接走了,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脚印,只能在梦中见到他们依稀的身影。他们不在了,可时间还在,它总是持之以恒激情澎湃地行走着——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在我们不经意走过的地方,在日月星辰中,在梦中。

我终于明白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里的时间只是时间的一个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只要我们在行走,时间就会行走。我们和时间如同一对伴侣,相依相偎着,不朽的它会在不知不觉间,引领着我们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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