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
一
抽象美是形式美的核心,人们对形式美和抽象美的喜爱是本能的。我小时候玩过一种万花筒,那千变万化的彩色结晶纯系抽象美。彩陶及钟鼎杰出的纹样,更是人类童年创造抽象美才能的有力例证。若是收集一下全国各地区民族妇女们发髻的样式,将是一次出色的抽象美大联展。
二
我在野外写生,白纸落在草地上,阳光将各种形状杂草的影子投射到白纸上,组成令人神往的画面,展现抽象美的形式。
中国水墨画的兰竹,其实也属于类似投影的抽象形式美范畴。
书法,依凭线组织结构美,背离象形文字的远祖,成为作者抒写情怀的手段,可说属抽象美大本营。
三
水乡哺育了我的童年,我画过水乡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画里流露了乡情,更体现了我对形式美的追求。“小桥流水人家”之所以诱人,由于其结构之完美:小桥——大弧线,流水——长长的细曲线,人家——黑与白的块面,块面、弧线与曲线的搭配组合,构成了多样变化的画面。画不尽江南人家,正由于块面大小与曲线长短的对歌间谱出无穷的腔。
四
杉之群,山之硬,铁划银钩写精神。林下名胜九曲溪,朱熹理学流潺潺,至今清澈见底。
音乐家经常要采风,我们要采形。画家要丰富形式积累,正如作家要丰富语言积累。
树叶的飘落启示了舞蹈家,残荷则启示了画家。许多画家在残荷断枝碎叶之错综中谱写线之舞曲,尽情自由地写,既要重视提炼,又勿抹杀错觉。“错觉”仿佛孩子的淘气,是任性吧,但往往在艺术中表现了独特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