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记

这些年住在城市里，常看见有人养花，夏天搬花盆到院子里晒，冬天挪屋里暖，还真不错。花儿，长满精神，人心，也比较舒坦。于是我也到花店里，买了几盆花来养。可是自己太笨，没弄多久，死的死，枯的枯。于是就在野外弄几根草，在花盆里种起来。到底是草好侍候，竟然长得绿绿盈盈。有风来，摇摆的姿态也挺是滋味，且有模有样，悠闲出自由与自在。小草没想到，会享受这样的待遇。我也没想到，小草会带来这么好的情趣。

说实在话，我对养花一窍不通。可听到人们对花儿的赞美赞颂赞扬赞赏赞叹，真是无穷再加无穷。如古人所言：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

关于花儿的传说故事，一种花就是一堆。在希腊神话中，爱神阿佛洛狄忒为了寻找她的情人阿多尼斯，奔跑在玫瑰花丛中，玫瑰刺破了她的手，刺破了她的腿，鲜血滴在玫瑰花瓣上，白玫瑰变成了红色的，从此红玫瑰成了坚贞爱情的象征。咱中国也不落后，武则天赶牡丹下洛阳，王安石贬苏轼下黄州，都是千年老酒，由花儿酿成。

树先春而动色，草迎岁而发花。花者草木之葩也。小时候，大伯给我吟“西湖六月中，荷花别样红”。我说，比咱后山上的映山红还红？他给我一巴掌。长大了，见描写花儿的诗，比牛毛还多，能记住的少得可怜。老年了，把宋人张耒的“空山身欲老，徂岁腊还来。愁怯年年柳，伤心处处梅”，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并拿来咀嚼，不免伤感。但再把唐人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重读，眼前又是一片明媚。

关于花的歌儿，一朵山丹丹，红遍了中国；一朵茉莉花，白到了外国。小米大的金桂银桂，让秋天格外芬芳。关于花的戏，一出花为媒，倾倒多少人，我百看不厌。正月梅二月杏，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七月栀子八月桂，九月菊黄，十月木莲香，水仙开了再轮蜡梅。闭上眼，听新凤霞报花名，不是一般的享受。关于花的成语词汇，比比皆是。喻花为神，以花喻人，先人们动足了脑筋，今人也不甘落后。校园里有校花，警察里有警花。形容女人长得漂亮，说她花容月貌，更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极致的夸张。借花献佛，佛都喜欢，人咋能不爱？

然而，我对于花的感受，远没有对草的感受深。对草，我是爱恨交织，恨到肉里，爱到骨里，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草是庄稼的敌人，草多了就打不出粮食。小时候跟着父亲下地，给红薯翻秧薅草，一叠三折，热呀热到梦里。玉米地里锄二遍草，被叶子拉得血淋淋的。稻谷田里拔草，汗水流到眼里，看不清，稻子有绒毛，稗子光板板。腿肚儿上，拽不出吸血的蚂蟥。苋菜又叫马齿苋，晒三天都不会死。熟草根儿，指头出血抠不净，蓑草根儿，篦子篦不净。一场雨过后，又得下地。连一生勤苦的三伯都说，咋不发明点药，死草不死庄稼。三伯死后，这东西还真有了。我恨这草，可我还得爱它，薅草喂猪，割草喂牛，又总嫌草不肥。要说，草也够伤感，用不上，人们就除草，用得上，又嫌它长得不好。

草啊草，你是宝。牛啃百样草，羊吃千样草。神农尝百草，而后有本草，世代为草民疗疾，传承着民族血脉。青蛇盗仙草，搭救许仙出苦海，演绎着情义的传奇。端午节割艾草，驱蚊虫闻香味辟邪气。农历十月一开坡，割茅草黄被草，修旧补漏，草民遮风雨。我时常怀念我的儿时，小河里薅灯草，捉来小鱼串成串儿，满头大汗跑回家，催娘快快煎煎吃。

草啊草，你懦弱。长在田里人锄，长在路边人踩，长在山上兔子吃。草啊，因你强而有力，才有疾风知劲草的名言。因你坚韧不屈，才有春风吹又生的名句。因你屈居树下而无悔，才有一棵无名小草的名曲。大草原上，你是主宰，让套马杆子甩得开心，让马头琴声弹得辽远。你有天高地阔的胸怀，在阳光照耀下活得分外开心。

草啊草，你莫悲。花开必有花落时，你听见没有？《少林寺》的牧羊曲，有一句就是“坡上青青草”。诸葛亮，堪称完人，住的屋子叫茅庐，茅庐也就是草房。诗圣杜工部，不建楼台住草堂。草是谦逊，草是清洁，草是顽强与不息。酒喝半醉是美，花开半开最美。而草，不去天堂，眷恋潮湿地方，潮湿就会生长。戴荃的草，唱得明明白白。虽说花气能养生，不会养花咱就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