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

在郑州住下，抽空去一下河南博物院，天阴辨不清方向，随意在路边拦出租车。车停路边时，我没站稳，幸好双手按住了车窗。司机大嫂问：“你怎么啦？好像车碰撞到你了吧？”我说没有，是我视力有问题，没判断准距离。司机大嫂热情，说，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你不用站在路边上的。我说习惯了。问我上哪，我说河南博物院。司机大嫂说，那地方有点远，有十多公里呢。我说上了车就不远了。

司机大嫂四十岁出头，河南话说得特别好听，金项链，金耳环，手上还有玉镯子。

司机大嫂说，你去过河南博物院吗？会不会不开门？我说，今天星期二，会开门的。又加一句，全国的博物馆差不多都是星期一休息。司机大嫂吃惊地问，你咋知道的？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行业规定，为了方便双休日人们参观吧。司机大嫂一字一顿咬着字地说：“那就该谢你。我昨天还拉过一个人上那里去的，那个客人肯定没参观到。今天你告诉了我，我以后就有经验了，逢星期一就告诉他们别去了。”

司机大嫂问，你咋喜欢上博物馆？我说，没什么，习惯。我答过话开始反省，以后是不是别让人认为我喜欢上博物馆？万一遇上警惕性太高的人，瓜田李下的。

司机大嫂说，有文化的人就是好，像我没读什么书，免不了说错话。上回送一对老夫妇上机场，到了机场我说“祝你们一路顺风”，那老太太走了两步回来，让我摇下车窗，说想提个意见。我还以为她要投诉我呢。哪知她说“送人到机场不能说一路顺风”。她也不说为啥，说完就走了。我到今天都纳闷，我说一路顺风，好心好意，为啥不能说呢？我说，飞机起飞和降落都尽可能逆风，利用升力起降，更安全；你说一路顺风，也许那个老太太认为不吉利；可你要是说“祝你一路顶风”，也许另一个老太太又会认为你诅咒她呢；以后你就说一路平安吧。司机大嫂说：“那是啦。我今儿特别感谢你，要不我经常苦恼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想，这个司机大嫂也太忠厚了，明明是讲礼貌，遇上那些特较真的老太太，兀自苦恼一场。

接下来的话题是说开出租辛苦，儿子又不太争气，爱打电子游戏，只考了个三本，每个月要供他一千六百元伙食费。我说，那也不算多呀，一个月呢。司机大嫂说：“哪有一个月！只吃21天，星期五晚上就回来了，星期一吃了早饭才走。我就怀疑他留着钱上网打游戏了。我问他，妈妈辛苦供你上大学，每个月给你钱用，你以后毕业挣钱了，每个月打算给我多少钱？你猜他咋说？他说，妈你啥时给过外婆钱的？我无言以对。”——她说“我无言以对”时，又一字一板的。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马晓晴说话的样子和腔调来了，我说上车时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

博物院到了，我说，不用找钱了。司机大嫂说：“谢谢！大叔再见，今儿和大叔说话，我挺愉快呢！”

谁都没想到的是：博物院正在大修，只在一个临时展厅开放部分展品。我倒也没什么失望的：听了一路好听的河南话，我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