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萍
我自认不是平和的母亲。
偶尔,站在窗前望着儿子在楼下打球,看着他像路边的一棵树,触摸着洁净的阳光,自由而热切地生长,内心便有一种温软的幸福感。他是这个世界予我的宽厚和仁慈,让我像土壤里扎下根系的植物,生活得沉实而有张力——但我们之间,并未因为这份恩慈,消解所有的不安和争执。
还记得他出生时,当我被推下手术台,麻醉药效消失后,我忍着疼痛,看着躺在小床上的他——我为生命中这貌似平常的奇迹而感动。从此,他把我从一个自由自在的任性女人,变成一个牵肠挂肚的母亲。我曾立誓,要做一个宽厚、仁慈、平和的母亲。
但我很快发现,我和所有琐碎、唠叨甚至暴躁的母亲没有任何不同。从他生命的最初,我就在给他“画格子”:指导他左边的线划到哪,上边到哪为止;右边是学业有成,下边是体面的职业——我觉得只有把他明确地“框”在格子里——他的人生,在我看来才是成功的——那样,我的内心才有安全感。而他总试图冲破这框架的束缚,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涂鸦,于是我们之间就有了没有尽头的博弈与较量。最后,我开始在他面前不再克制情绪,他也开始反抗和顶撞。当我和他用语言的暴力伤害彼此的时候,我愈来愈明白,他的内心世界和我们成年人一样深邃——但我进不去。
我想起了自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常常觉得世不容我,一点小事儿就和母亲争吵。那个时候,母亲正值更年期。我和母亲在情感上明明需要相互依偎,却像两只刺猬,警觉地竖起浑身的刺,靠得越近,伤得越深。直到婚后,在另一个家中生活得小心而克制,我才明白,曾经怎样挥霍着父母对我的爱。我和母亲本来是世间最亲近的人——我却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才学会了感恩。
其实,子女如朋友,相爱而不互相占有。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自渡彼岸——以为过不去的万水千山,想明白了,也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