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

枝枝杈杈的，语言这棵大树上连缀着无数方言。历史再怎么推移和演进，一域内，口语音韵是想抹都抹不掉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回时，鬓发已白，乡音却还是小时候的。这乡音里蹦出的一串串方言俚语，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一川山水浸润，竟被浸润得清凌凌、脆生生，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还滴着露珠似的透明，真让人喜爱。

出奇的地理位置孕育了鲁山独特的语言文化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中，养的就有方言。

说话一辈子带方言并不奇怪，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时，也是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但用方言写作、把方言当作标签使用的作家，古往今来并不多，窃认为墨子算一个。

有人不明底里，说，墨子是中国的文化巨柱，乃顶尖人物，称得上思想家、军事家、科学家，算不得作家。此话谬也，这个问题《河南日报》曾给过答案。2007年3月30日，《河南日报》厚重河南·解读中原的通版文章《诗文文化：中国文学的源头和高峰》中，左首竖排6幅河南古代作家照，墨子名列首位；右首竖排6幅河南现代作家照，徐玉诺排第一。无论编者是有心或者无意，二者都是鲁山人，足见鲁山文化积淀厚重，也说明鲁山是出作家的地方。譬如墨子之后，唐朝时鲁山就又出了名满天下的二元：元次山与元德秀。这杜甫与元次山成了好朋友。而元德秀呢，传略被列入《旧唐书》，与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等诗仙诗圣们并列一卷，且着墨文字较多，连苏轼都佩服说：“恨我不识元鲁山。”元鲁山指的就是元德秀。后来成名的鲁山作家更多了，直到现在，鲁山搞创作的人还是比比皆是，这其中不能说不是受了墨子的熏染。

鲁山地理位置出奇地特别。一山分三地，西边陲之尧山，那是刘姓始祖刘累立过尧祠的灵山，山南水入长江，山北水注淮河，山西水走黄河，一座山成了三大流域的分水岭。于是乎，山高林密的鲁山就成了南控襄宛、北扼伊洛的战略要地，数千年争来争去。秦汉时被争到南阳郡，唐后又让洛阳管了千余年，新中国成立又被许昌收到麾下，今又归平顶山。它地属中原、枢通南北的优势，成就了墨子裂裳裹足、四处游说的人生经历，也为其体察民生、宣传自己的主张奠定了基础。

而鲁山人说话，虽南腔北调都能兼容，却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特点：发音清晰，语汇丰富，拟人状物生动形象。如若不信，不妨仔细品一品，鲁山人口音重，重得有味儿；用词简练，简到不能再简。说人长得好看，用“精眉淑眼儿”“细皮儿嫩肉”“高大利亮白”；说变天，用“黑冷黄风”“绰脖子猛雨”“疙瘩暴云”“扯挂晴天”；品尝五味则是“甜丝丝儿”“酸溜溜儿”“辣酥酥儿”“香喷喷儿”……难怪有人说：“鲁山人说话‘措词简练不絮烦，无愧华夏五花蛮’”。

《墨子》中颇具味道的鲁山方言和口语

墨子在鲁山呱呱坠地，并长期生活于此，说的话当然是鲁山话。那时没有录音设备，我们现在想尽一切办法也听不到墨子的原音了，但我们从《墨子》一书中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不但说鲁山话，还用鲁山方言写作。

《墨子》一书并非墨子一人所写，但大部分由墨子亲著或口授，而书中使用鲁山方言的，粗略统计就有百余处，譬如“饥”“安生生”。《墨子·尚贤》中，王公大人问墨子：“为贤之道将奈何？”墨子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若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此安生生。”外地人不明就里，鲁山人不用翻译，甚而学历不高的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饥即饿，鲁山人常说“饥”而不说“饿”。

“安生生”含安宁、安全。社会安定、百姓安居，鲁山人常说成“安生、安生生、安安生生”。旧社会战乱频仍，一方百姓常感叹：“啥时候咱们才能过上安安生生的日子呢？”墨子有一颗博大仁爱之心，盼望普天下人吃得饱穿得暖，能过上幸福日子。台湾研究墨子几十年的鲁山籍学者冯成荣先生有一首打油诗：“墨子兼爱又非攻，席不暇暖为苍生；游说诸侯别打仗，希望人民安生生。”

《墨子·备梯》中还记述了这样一件事：禽滑厘侍奉墨子三年，手脚都磨出了老茧，却不敢问墨子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墨子心里过意不去，“乃管酒块脯，寄于大山，昧茅坐之，以樵禽子”。这几句话专家们怎么注解都讲不通，但若懂得鲁山方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管”同“灌”，“管酒”也即“打酒”；“块”同“擓”；“寄”即“来”也；“昧”作动词，是把茅草用手或胳臂抿倒；“樵”非砍柴之樵，应为瞧人之“瞧”，乃携礼探望慰问之意。逢年过节，带着礼物走亲访友，鲁山人管这叫“瞧”。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墨子带着打来的酒，擓着盛肉的篮子，（与禽滑厘一同）来到大山上，把茅草抿倒，两个人坐下来，边吃边喝地拉话。墨子于禽滑厘有些歉意，遂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拉近与学生的距离。

《墨子》中还有“待客”“宾服”“将养”“强梁”“不材”等诸多鲁山口语。“待客”是高规格、尽己所能招待客人；“宾服”即服气、臣服、佩服，甚至含有佩服得很的意思；“将养”多指调养、赡养、抚养，含艰难维持生命生活之意；“强梁”原指勇武、强劲、有力，鲁山话多含蛮横霸道的成分；“不材”则是说一个人没能耐、没出息，毛病太多，才能平庸，不可造就。

方言是语言的活化石，说方言那是自小的事儿，长大了再学，只能学到皮毛，更别说在文章中使用了。墨子所用的这些方言，更加确证，其不但土生土长在鲁山，而且是长期生活在鲁山，与这片山川感情深厚，血脉相连。

今之作家多矣，但用方言写作的鲜有，古往今来，墨子算一个。谁能想得到早我们两千多年的墨子，会在他的作品中使用这么多地方方言呢？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使用了地方方言，才使墨子的文章深入浅出，传至今日仍享有崇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