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仕衍

最近反腐题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火了，一时间全国上下、男女老幼都在热追、热议这部剧。一部严肃题材的电视剧何以能够跨越代际、阶层，迅速引起现象级的收视热潮？有人说是因为这部剧紧贴现实、尺度够大，但正如《南风窗》主笔李北方发在其个人微信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中所言：“剧中级别最高的贪官只不过指向副国级的赵立春，然而曾经是正国级领导的周永康都已经被判刑快两年了。这算什么突破呢？”（《〈人民的名义〉并没有你们吹的那么好》）

的确，不少观众特别是一些90、00后的年轻人，是把这部剧当成如美剧《纸牌屋》一样的“政治宫斗剧”来观看的，吸引他们的是紧张激烈的官场角逐与权力斗争。但如果把这部剧的意义仅仅理解为对官员贪腐行为的揭露，那么诚如李北方所说，电视剧还没有反贪新闻好看——文艺作品的尺度是落后于现实生活的。

反腐倡廉题材的电视剧并不少见，从上世纪90年代的《苍天在上》，到后来的《大雪无痕》《天地良心》《国家干部》等等。坦白说，以往这种揭露官场厚黑、同时弘扬时代主旋律的电视剧我是不看的，而《人民的名义》却实实在在地让人眼前一亮，一改我往日对于反贪腐电视剧的刻板印象。

这部剧究竟特别在哪里？其特别之处其实就明明白白地写在片名中。何谓“人民的名义”？我想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剧中的两个细节来说明。首先是老检察长陈岩石，他经常既啰嗦又“不合时宜”地提醒汉东省的官员们，要问一问自己“我是谁、为了谁”。其次是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公安厅长祁同伟，在酒桌上毫不讳言地公开宣示自己的人生信仰——“历史从来就是英雄创造的！”

作为一部反腐题材的文艺作品，首先应该向观众解释清楚的是为什么要反腐。换句话说，是要师出有名，先解决“为谁扛枪、为谁打仗”的问题。反腐斗争不是庸俗化了的官场搏杀，不是不同政治帮派进行权力倾轧的借口和工具；惩治贪官亦不是道德化了的忠奸之战，不是赤胆忠心的包青天仰仗三口铜铡诛尽天下乱臣贼子。反腐，必须以人民的名义，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人民。只有在党的正确指挥领导下，为了维护人民利益，发动人民广泛参与，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作用，反腐斗争才能取得持续胜利，最终形成防腐拒腐的良性机制保障。

剧中有一段话是侯亮平在教育陈海的儿子小皮球时说的：“我们这些年呢，过多地强调了资本带来的变化和利益，全民崇拜资本英雄，从而忽略了它唯利是图的本性。”其实，岂止是崇拜资本英雄？政、商、学、艺各路英雄都备受崇拜，我们唯独忘了人民的伟大。祁同伟出身草根，尽管在学校学习成绩优异，还担任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却被分配到了偏远山区的小小司法所。“从基层干起”，这句话从来就不会出现在英雄史观信仰者们的字典里，对于祁同伟来说，其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成为英雄、迅速成为英雄，从而“让这个世界在我的眼前低头”。于是就有了向梁璐跪地求婚，以牺牲个人爱情为代价攀附权贵，从而迅速走上高位。

祁同伟是一个极具典型性的人物形象，代表了一批草根出身逐渐迷失自我走向贪腐深渊的官僚。这种“人生模板”始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个人”觉醒，群众、集体、老实人不再时髦，精英、个体、能人成为竞相追捧的偶像，从路遥笔下的高家林，到周梅森创作中的祁同伟，文艺作品中此类人物层出不穷，现实生活里这种角色更是数不胜数，祁同伟们俨然已经成了一种时代症候。

这类人信仰英雄，为了成为英雄而不择手段，但他们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在我看来，这部剧中能称得起英雄的，不是怀揣尚方宝剑的反贪局长侯亮平，也不是敢想敢干的改革先锋李达康，甚至不是一身正气、智勇双全的省委书记沙瑞金，而是最最平凡的每一位大风厂工人，以及真正做到深入群众、能够取信于民的离休老检察长陈岩石。群众路线是我们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克敌制胜、建立功业的一大法宝，陈岩石作为一名老干部、老革命，清晰地诠释了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李达康也关心民众疾苦，命令区长孙连城整改信访接待窗口；沙瑞金到汉东的第一件事便是深入基层各县检查工作；就连作为反面人物的赵立春，当年也曾带领易学习等人钻山沟、访贫问苦。但他们至多是做到了“到群众中去”，他们的上述行为，仅仅是作为干部对于人民群众的一种人道主义关怀，这种关怀是居高临下式的，干部与群众之间的距离是很明显的。而只有陈岩石，离休以前就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深入到工人中间，同郑西坡等工人代表日夜商议国企改制、工人持股等问题。也正因为如此，在离休多年之后，老检察长还能够取得工人们的信任，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化解社会矛盾。

在陈岩石身上，体现了一名杰出共产党员优秀的执政素质与工作能力，这种素质和能力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其源头活水便是始终扎根人民群众，始终坚持人民性的基本立场。陈岩石身上穿的是老百姓的衣服，嘴里说的是老百姓的话，脑子里想的是老百姓的切身利益，结交往来的是街头巷尾、工厂车间的李赵张王，他自己本身既是领导干部，又是人民群众中的一员。这就是所谓的群众路线，说来简单，却是从任何行政管理教科书上都学不来的。

《人民的名义》是一部优秀的电视剧作品，其之所以优秀，就是因为在全民崇拜英雄的时代，着重点出了“人民”二字。在政法斗争的故事主线之外，凸显了人民群像以及坚持人民立场的老检察长，同时反思、批判了英雄史观与英雄叙事。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它不是一部普通的“政治宫斗剧”或法律刑侦剧，而是一部直面现实同时带有深刻批判意识的现实主义力作。须知，历史永远是人民创造的，人民理应成为反腐剧以及一切文艺作品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