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花
今年的大蒜超级贵,蹿到十块钱了。电话里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娘说,要是你们的爹还活着,那老犟筋儿指不定又要种上几砀子大蒜了,谁见谁吃,剩的你们也吃不完,还会卖个大价钱呢。
父亲确实是这样的人,勤劳,眼里都是庄稼活儿,所见的黄土能生金子。那年月,口粮总是不够,荒滩草坡林子边儿,只要能戳上三头两铁锨的,父亲都不会放过,种上南瓜山药冬瓜土豆。常常是猪圈边上卧着好几个大冬瓜,门口的香椿树上爬满紫刀豆,土院墙上爬着黄瓜丝瓜线豆角,和爬墙虎比赛上房顶的菜葫芦。因为父亲特勤快,母亲相当会持家过日子,我们兄弟姐妹六七个才没有怎么挨饿。
一天,父亲抄近路去看山那边的表叔,发现了一大片涧沟,荒草长势很好,土层不薄,半山腰,偏远。父亲窃喜。他不惜气力挖出来,竟然有半亩多。捯饬捯饬一半种上山药,一半种上大蒜。在种大蒜时,娘还和父亲争执。娘说,粮食还紧张呢,种什么大蒜,谁家这年头还种大蒜?父亲嘿嘿笑,说,捡的麦子磨的面,种点大蒜咋啦?娃娃们正长身体,给他们调调口味,窝头饼子蘸着辣子蒜,吃着长力气长个子少生病不好吗?
就这样,那块挤挤挨挨的大蒜长起来了。是小苗的时候,父亲就去间苗,拿回来混着棒子面做菜窝头,偶尔做点咸食,真是香死人呐。慢慢地,蒜苗稀了。父亲知道,除了他去间苗,别人也去间苗回家换口味,包括后来去抽蒜薹,以至于大蒜成熟时,薅大蒜。那块大蒜,有一部分是进到别人的厨房了。我姐姐我大哥就不乐意,说,下一年不种了。父亲指着山墙上挂的几十根长蒜辫子问我们:“是咱家吃得多还是别人顺走的多?你们去看看谁家的山墙上能挂这么多蒜辫子?”
“当然是咱们家的多,因为是我们的爹种的嘛。”我四哥大声地说。
父亲呵呵笑起来:“对,小四说得对,我们种的我们吃得最多,别人争一差二地顺走一些,不过是尝尝。方便实惠的还是咱们自己。”娘趁机教导我们:“碗边饭吃不饱,你光去踅摸别人的碗边子,可以吃上一半口,别人能给你吃饱吗?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自己辛劳所得才最稳妥,心底才硬气,你们都给我记住啊。”
后来日子好了,都富起来了。家家吃不完喝不净的,户户菜蔬堆满地窖,蒜辫子挂满山墙,腊八蒜腌了一罐又一罐的,让人家来顺也没人顺了。
渐渐地,年轻人都走出大山,老年人也到城里看孙子。村子荒凉了,父亲还是坚守在乡下,他在出村口的砀子上种大蒜,像种芝麻绿豆似的撒种,捂河泥。蒜苗们胖嘟嘟地招摇起来。父亲在地头戳上一根粗棍子,上边缠块硬纸板,歪歪扭扭写着“谁吃谁好”,那个“好”字应该是薅草的“薅”。父亲说,这么好的地荒着背良心,总要种点东西长着,娃们从城里回来一趟装点大头蒜吃吃……他叨叨着土生金地生金,把大头蒜编成长长的辫子。
父亲盼着山外来人吃他种的大蒜,一听见汽车的响声,不管是谁家娃回来,他急急慌慌往村口走,往车里塞,那长长的蒜辫子一直拖到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