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这世上总有些地方,像深杯琥珀,墙角孤花,搅乱人费力打叠的硬心肠。
居京一周,多数时间消磨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部。其地在故宫迤西,北海之侧,落成于一九三一年。外立面宫殿式,三开间,汉白玉为基础,画栋雕梁,上坐着绿琉璃瓦歇山顶。若是天好,就映出了莹润的光泽。
数度来访都是深冬。门户长关,必须用力推开。吱呀一声定定神,几乎迈进另一个世界。门厅右首空置,保安叔叔总是站着,两把旧椅子并无人坐。暖气片挨着窗台,一溜儿花木向阳逢春。左首一长条木柜台,靠墙钉了木皮,漆成暗色,打上衣钩。就在这儿站定,把自己从大衣服、帽子、围巾、手套里剥出来,并且存包。负责此事的老师仿佛不会老。制服、发型经年未改,眼镜片后边始终是温和目光。跌进好梦之前,不免犯一点傻,总想和她说说话。“老师好,好久不见”之类——其实从来也没有说过。
为工作而阅读,总是很紧张的。多数时候,只将文具囫囵装成一袋,沿着庄重开阔的大理石楼梯,直奔阅览室而去。这是一间大而高的屋子,以柱承重。只朝南一侧有窗,重檐深锁,得不到多少光亮,倒显得堂庑深邃。几十张硬木大桌子,都有年头,连刻画磕碰的痕迹都包上了浆。两人共用一盏木柄双头台灯,人多时一室暖黄。
我在这里翻过不少稿抄本,大抵是清中期以后各家书画收藏目录。有时不知作者,但见纸已脆,墨还新,涂乙痕迹斑斑。倘若时代晚些,洋红格子纸总要褪些颜色。偶尔能从些印章、签条上知道,原书是郑振铎或章钰旧藏。
馆内“禁止复制”,只能终日抄写,常常从开门坐到闭门。有时垂头太久,真正会忘记时间。于是就从安静而昏暗的室内往外看。透过经年不曾清洗的纱窗,天光还隐隐可见。或是霜风,或是长云,偶尔有一轮温暾西去的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