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勋

在那知识贫乏的年代，乡里人对教书的、看病的、管账的这些识文断字的人，看得很高，也格外敬重，尊称他们为“先儿”。刘先儿，是我上小学时，村里人对教语文的刘老师的称呼。

刘先儿出身一个家学颇深的耕读家庭，幼年上过私塾，年轻时做过生意，虽是旧时代过来的读书人，可他一点没有孔乙己式的迂腐。在村人眼里，他是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智者。

刘先儿课教得好，十里八乡闻名。课堂上，他亦庄亦谐、深入浅出的教学，把一个睿智、博学、风趣的乡村知识分子的学问和品性挥洒得淋漓尽致。讲《王二小》，他能把抗日战争的惨烈和中国人民奋起反抗的气概，讲述得惊心动魄而又义薄云天，使整个教室里充溢着一股民族大义和同仇敌忾的义愤；讲到《美猴王》时，他把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带到《西游记》那魔幻空灵的世界里流连忘返；在讲《坐井观天》时，他捏着鼻子学青蛙叫，逗得孩子们笑声震天……

上课时，刘先儿手里总拿根油亮水滑的教鞭，像个乐队指挥似的起落有致。要是谁在课堂上捣蛋或打瞌睡，刘先儿就用教鞭遥指他或她的鼻尖，故作生气状：“春来，恁爷给地主放一辈子羊，恁爹打一辈子坷垃，你就不想考上大学，领他们去北京逛逛天安门？”“秀儿，不好好学习，想跟恁娘一样，账头不清，辛辛苦苦种季儿稻，粜米时少收人家一块七，气得两天没吃饭？”经他一数落，再调皮的孩子，也不敢捣乱了。

毕业考试，春来五分之差没有考上乡中，气得他爹拎着鞋沿街追打。刘先儿闻声，撂下饭碗，冲上去挡在爷俩中间：“春来他爹，你哪儿是打孩子，你是在打我的老脸！多大的事，让春来跟我再学一年，过年上乡中！失败是成功他娘，听说过没有？”第二年，春来如愿考上了乡中。从此，“失败是成功他娘”这句刘先儿版的励志格言便在村里广为流传。村里杰娃他爹费了半天劲垒了个鸡窝，不想第二天就塌了，还压死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气得杰娃娘指着鼻子骂他没用。杰娃爹却慢条斯理地说：“这有啥，人家刘先儿说过失败是成功他娘，明儿个我再给你垒个结实的！”

…… ……

刘先儿的日子在春华秋实中一年年度过，退休那年，他的小儿子师专毕业，被分到乡中教学。送儿子去乡里那天，刘先儿把他的教鞭交给儿子，郑重地说：“孩儿呀，这根教鞭你爹用了三十年，当年，是一位做秤的学生家长送给我的。起初没多想，后来我渐渐悟出了深意，也许人家是在提醒我：做名教师，站在三尺讲台上，就要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绝不能有违师道，误人子弟。这虽是一根无星儿的秤杆，可师德的分量乡亲们用心称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