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朋友送我一本《正见》，是一个名叫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人写的，作者是藏传佛教导师，书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佛教读本，称之为哲学和心理学普及本比较贴切。简白的文字蕴涵着大智慧，初读似曾相识，静读深不可测。比如“见佛杀佛”，意思是在信众眼中至高无上的佛，不过是渡河的舟与桥，人若到了彼岸，还要这劳什子作什么！比如四大皆空的“空”，从老子的福祸相依，到新近物理学界提出的量子叠加理论——量子物体可以同时处于既活又死的状态，同一事件可以处于顺序相反的叠加态；从黑格尔的辩证法，到萨特的存在主义，深深浅浅说的都是这个理儿。其实，不用进入量子态的视域，也不必进入一花一世界的禅境，君不见，快放镜头下，都市立交桥上的车辆瞬间化为光束，无论多少声嘶力竭和信誓旦旦，哪里还有一丝踪迹？再比如天宫二号发射升空，分秒间跨越千万里之遥，比之骑驴赶考的学子跋山涉水一去经年，时空度量级相差多少万倍！佛教的空，不是空无一物，细细品味，只有庄子“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逍遥游，差可比拟。

其实也没有这么复杂，人活一世，劳作之外，无非四个字：吃、住、行、乐。吃，只是为了好好地活着。偏有人本末倒置，山珍海味变着花样把自己吃成酒囊饭袋，百病缠身。住，一个温暖的家屋，有床有灶有客厅有舒适的卧室，足够护佑亲情就够了。偏有烧钱的人，不远万里跑去欧洲美洲澳洲，买带花园、游泳池的豪华别墅，闲置的日子比住的日子多。行，如今飞机与高铁随时可以将一个人送到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可眼见的是，明明上下班、购物、接孩子的行程一辆自行车就能搞定，偏有人要开车，于是各种拥堵、各种路怒，这不是找罪受吗？最后一个“乐”字最难消受：穷人有穷人的攀比，富人有富人的纠结，弄来弄去，把自己整成各种奴、各种控、各种怨愤与仇视，生生把快乐给烧成灰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宋朝大禅师这句颂，道出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真意。常见才人或自以为的才人引用禅师的这句颂，却忘了有个前提：没有闲事挂心头，这才是一个人修习参悟的瓶颈所在。人生在世，哪怕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了这吃饱二字，也不能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因此，苟且比比皆是，诗总在远方。站在高坡上，望望风月，说说从句子党那里批发来的漂亮话，赢得众多粉丝点赞容易，落到日常行止却不易。尼采说：“在需要面前，一切理想主义都是虚伪的。”要我说：但凡批量生产的鸡汤，无论浓淡，都是赝品，切莫饮用过量。

地球人都知道，一介市井小民，不是谁想鲲鹏展翅九万里就有翅可展的。以我的教训，想让自己活得惬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跟从蝼蚁之躯，一是一二是二地为人处世，哪怕再多的汤汤水水，也要力挣活得清清爽爽。摸爬滚打，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定哪一天，小蚂蚁就爬上了望天树。

说到底，无解也得解，控制不了身外就控制心内，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话说得中肯：我们的百般痛苦皆因“恐惧和焦虑是人类心智中主要的心理状态。恐惧的背后是对确定性不断的渴求”。宇宙飞旋，刹那生灭，我们的生命若白驹过隙，平生遭际就如同水打沙石风吹树，干吗啥都想要、啥都想掌控呢？正如《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所言，“千般道理都知晓，就是万般舍不了”，荒诞呐！

针对我们的昏昧不明，《正见》的确是一本好书，特别是那些陷入痛苦想求得解脱的人，不妨买来看看。说不定就认同了书中的道理：尘世上没有“天长地久”，反而有意想不到的解脱；我们的关怀与爱心只要没有附带条件，欢乐就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