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新

是谁的手编织着家乡的春天？又是谁让我离开后却不断地回望？是沙漠里的那片绿地。

在我并不宽大的书桌旁，有一幅中国地图，我经常凝视着那片神秘的土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在这片苍凉而孤独的沙漠东部边缘，罗布泊地区楼兰古城西约200公里处，有一个小镇，叫铁干里克。铁干里克在维吾尔语里是广阔的草原、绿洲的意思。有绿洲的地方一定会有水，那水来自天山，注入塔里木河，奔腾700多公里，与咆哮的开都河、宁静的孔雀河一起，哺育着这片辽阔的土地。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这片荒凉、广袤的沙漠里。那时一年四季下不了几场雨，碧空如洗，房子都是土块垒的，一个连队就百十户人家，来自天南地北。因为几十里地见不了人烟，所以每户人家都有个很大的菜园。

父亲说：“有这么大空地，种点蔬菜吧。”

母亲说：“再种点葡萄、香梨、哈密瓜，让孩子们有点盼头。”

我经常站在树下问妈妈：“今年树上的果实就可以吃吗？”母亲拍拍我的小脑袋说：“要等几年呢。”

布谷鸟叫的时候，我经常在园子里玩，看葡萄藤长出了绿芽，看洁白的梨花随风飘舞，看拳头大小的哈密瓜，我还经常追逐趴在花上的小蜜蜂。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蜜蜂总是把劳动成果藏在我家土墙的缝隙里。于是我拿了一根柳条，从缝隙里蘸了点蜂蜜，没想到这黏稠的东西是那么甜。后来，我捉了一只蜜蜂，用舌头舔了他的尾部，不料想，舌头被蛰得红肿，疼得我哇哇大哭，几天没吃好饭。

炎热酷暑的夏，沙漠里的土地经常是焦黄的。去水沟打水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鱼儿，我经常捉着小鱼，看着葡萄藤、香梨树、哈密瓜秧大口地喝着天山的水。

就这样盼望着，送走了冬、迎来了春，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躺在葡萄架下看书时，猛一抬头，发现葡萄架铺绿叠翠的枝叶里竟有一串串绿豆豆。再看看迎风飘逸的香梨树，花蕾凋谢了，结出了青青的果实。

我像风一样地奔跑着，把这小小的发现告诉正在棉花地里忙碌的妈妈。

妈妈说：“今年秋天你就可以吃上葡萄和香梨了。”

没有风的夜晚，为了躲避炎热，我经常半夜起来，躺在葡萄架下，透过绿叶的缝隙看满天的星斗，仰望皎洁的明月。想，流星是不是会掉下来。我甚至追到流星滑落的地方，希望拣颗明亮亮的星星。梦里的我，也会想成熟的葡萄掉进嘴里，醒来嘴角竟湿漉漉的……

“远方的客人快下马，请你尝块哈密瓜，这里的人们最好客，引你走进这绿色的家……”

我家的哈密瓜，有白玉色、金黄色、青色，还有绿色和杂色等。风味也各有特色，有的脆，有的绵，有的多汁，也有的酒香扑鼻。七月的最后一天，哈密瓜成熟了，全家人坐在葡萄架下吃哈密瓜，香甜如蜜，爽脆无比。

葡萄成熟的时候，一串串密匝匝地挂满了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绿的像翠，黄的淡雅。我经常爬上那高高的木架，一边吃着最大的那颗，一边把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放到小筐里。

秋天带着一身金黄，迈着轻盈的脚步，悄悄地来了。

青黄的梨结满枝头，我告诉妈妈，留几个大的挂在树上。第一场秋霜来的时候，留守在树上的香梨经历了风雨，吃起来是那么的甜，那么的冰凉。

渐渐地，我长大了。

母亲说：“男孩子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难有大作为的。”

父亲说：“人争一口气，树争一身皮。”

我记着父母的话，在花季的年龄就离开了孤独、寂寥的沙漠。记得走的那天，蓝湛湛的天空白云悠悠，沙枣树在阳光下闪着绿光，胡杨树依偎着那片沙漠，塔里木河碧波荡漾。

沙漠里的孩子离开时，没一点留恋，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我坐在火车的硬座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

因为生在沙漠里，长在蓝天下，我特别爱梦想，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名和利像巨大的磁场诱惑着我，我追逐着，在楼群越来越高的城市里，很多时候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自己。

世界繁华，我却开始思念我的故乡了。

我常常想，风是没有家的，四处而奔，但我是有家的，就是故乡那片绿地。人生困惑的时候，我常想起蓬蓬的骆驼草灰着脸向着太阳；沙枣树顽强而倔强地生长在干涸的沙土里，透出一点耀眼的绿；胡杨林任凭沙暴肆虐、干旱和盐碱的侵蚀以及严寒和酷暑的打击而顽强地生存在一片贫瘠沙地里，带着一种强烈的、倔强的情感宣泄着生命的含义。

我突然明白，人生可以没有很多东西，却唯独不能没有希望。我还懂得，漫漫人生长河，苦难是那么微不足道。经受一次次痛苦的洗礼，才使我们懂得怎样去热爱生活，怎样在绝望中生存，而沉沦和哀怨绝不是生命的本色！

落叶最终是要归根的吗？

很多时候，寒冷的冬夜，我点燃一盏回忆的灯，往事浮现。河水边暮归悠闲的牛羊，小溪边挽着裤脚捉鱼的孩童，瞭望满天星斗的我，和开满鲜花的草原。家乡蔚蓝的天空下，沙漠是那样的博大，水是那样的明澈，阳光是那样的灿烂，一切的一切，都带着微笑对我颔首。

如今，家乡有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马路旁是一排排整齐的民居，路边笔直的白杨树沿着宽阔的街道成排成行，沙枣树用密密的枝叶抵挡着风沙，家门前的那片园地郁郁葱葱。家乡的岁月被嫩绿的触角抚摸得灿烂多姿，在这个舒适的家园里，一切一切都快乐地生活着。

“常回家看看吧。”儿时的伙伴对我说。

就在今年瓜果飘香的季节，我要带着我的孩子去看日夜思念的故乡，去看生我养我的那片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