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

等我老了，不用为生计奔波了，在这个小城的一角，悠闲地坐着，面对南山，品着香茗，观看着自己收藏的奇石——面前缩小的石景。那真是，眼中独有乾坤，非他人所能得！或者踽踽出门，去拜访石友，见面不必共话桑麻，还是离不开石头，喋喋地品石论道，似当年河中觅石，让流水领着，慢慢述说着。似乎还分享些什么，唔，揣摩石之内涵，感悟石之古老，惊讶自身的年轻，看呀想呀，回忆每块石头的来历，像听到远天风声，像观取高山流云……这痴情，应该也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吧！想想，心里都乐开了花。

有时候，老石友同坐，不想离去，似乎要天长地久地坐着，面对石头，如同面对玲珑、峥嵘、磔砾……这些字眼，大伙解读着。我们这号人呢，自视渺小而又尊大，顽童一样争论不休。少许，话语凝固了，沉默了，进入静虚状态，秃老头子，一尊尊，木呆呆的，似也变成了点点石头。人类原从远古的石器时代走来，带着石的骨骼，石的力量，石的品性，似乎还有石的愚钝和智慧。这会儿，都思索些什么？也许想着石头和人类组成的大千世界，还有它的过去和未来……石头，驮万物万类，支撑天地，孕人间精灵，有石乃大，有石乃灵啊！

玩石人讲究心境，久了，慢慢融入空灵之境。明人林有麟说：“石尤近于禅，莞而不言。一洗人间肉飞丝语境界……”晚年，就是这样恬静无忧地过着，又读书又读石，家中有书千册，有石千尊，一叠叠，一架架……时而读书，既而读石。可以说，只读书不读石，遗憾也；只读石不读书，缺憾也；又读书又读石，气满丹田，经纶充腹，锦绣填胸，其喜洋洋者也！不出远巷，坐览山水；俯仰一室，神游天地；以小窥大，逍遥云天之外！

记得沈钧儒先生称自己书屋为“与石居”，他读书读石，是大儒。曾题曰：“吾生尤爱石，谓是取其坚，掇拾满屋居，安然伴石眠……”

古时有个石痴书法家，写石读石，叫米芾，见石便拜，称师道兄；我身边也有个石疯子文友，枕石入眠，醉石抱胸——一觉蒙眬到天明！那床头有书有石，常挑灯夜读，从不失眠。问他酒后睡得咋样，他打个哈欠说，美死了！

记得有个赏石家来上课，挺神秘地讲：“奇石呀，有骨有韵，有魂有色，又变又恒，又古又新，外形天格，内蕴天机……”说得怪兮兮的。

下午，喝了点酒，他拿块石头，高高举过头，讲道，“看她柔，其实坚，柔到极处，便坚到极处。看她丑，其实美，丑到极致，便美到极致。人言，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郑板桥称这种太湖石，丑而秀，丑而雄……咱们读石嘛，要像读你爱人一样来读她……”乖乖，他说什么？我们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我曾写了些读石笔记，有人看了，说可以再充实一下，出本小册子。既是补充，我也就不急不躁，慢慢读，慢慢来，反正西山日头一大堆，用不着慌。

石头，不是奢想，平安浅望，不写忧伤。

你说，我这样打发光景，日子玄也不玄？美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