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学杰

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讲述了这样一则寓言：一位名叫古格斯的牧羊人，机缘巧合得到一枚可以隐身的戒指。他先是到国王的厨房里大吃了一顿，随后又将国库里的珠宝珍玩洗劫一空。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溜进寝宫去勾引王后。不久之后，他谋杀国王，窃取王位。柏拉图借书中的人物格劳孔之口问道：假设现在有两枚古格斯戒指，一枚戴在正义者手上，一枚戴在不正义者手上，他们会有不同的表现吗？格劳孔自问自答说：“不会！理由是，不管一个人平日里如何循规蹈矩，奉公守法，一旦拥有不受外在惩罚和约束的能力，就一定会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可见，假如可以免予惩罚，即便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会做恶事。

德裔美籍心理学家、哲学家埃里希·弗洛姆在《人心：善恶天性》一书中指出，我们关于狼和羊的假定是站不住脚的，人有行善和作恶两种潜能，每个人都在自己选定的方向上发展。“人的本质就是人的生存所固有的矛盾。……这个矛盾，本质上与下述这一古典的观点是相一致的，即人兼有肉体与灵魂、天使与野兽两个方面，人属于彼此对立的两个世界。”前不久，看过这样一则新闻：安徽一小学生经常从家里偷拿钱“进贡”给副班长，数额已累积至数千元。孩子说，副班长被班主任授予检查作业和背书的权力，如果不给钱，就不能通过检查，甚至要被逼吃屎喝尿。给一点儿权力，竟然能猖狂至此。

艾希曼是纳粹党卫军的高级将领，曾负责犹太人“终决方案”的策划与执行。在耶路撒冷的审判上，当人们指责艾希曼当时有其他可选办法，而他也本可以避开履行他的谋杀义务时，他辩解道：这些只是产生于后见之明的战后神话，是那些不知道或已经忘记实情如何的人们所迷信的神话。阿伦特在《思考与道德关切》一文中写道：“那种广泛的恶行现象，人们不能把它们归因于罪犯的特别邪恶、病态或意识形态信念。罪犯唯一的特点乃在于他有点儿异乎寻常的浅薄。无论所犯下的罪行如何穷凶极恶，罪犯却既不凶残也不恶魔，人们从他的过去、从他在审判中以及之前的警方问讯中能发现的唯一个性特点是一些纯然否定性的东西，那不是愚蠢，而是一种非常真实的不能思考的奇特状况。”其实，艾希曼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作恶，难道还有精神正常的人在杀人之时，还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吗？只是他当时处于免受处罚的状态之下，所以他才敢胡来。

王小波有一篇名为《肚子里的战争》杂文，写的是一些人给人胡乱做手术的事。“在医院里没有别的消遣，只有看大夫们给人开刀……我看到的几个手术没有一次在一小时之内找着阑尾的。”做手术的有好几位是骡马卫生员出身。当时医院里没有大夫，都是工农兵出身的卫生员——真正的大夫全都下到各队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闲着没事聊天时，我对他们说：你们对人的下水不熟悉，就别给人开刀了。你猜他们怎么说？‘越是不熟就越是要动——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我在医院里遇上一个哥们，他得了阑尾炎，大夫动员他开刀……也是他倒霉，打开肚子以后，找了三个小时也没找到阑尾，急得主刀大夫把他的肠子都拿了出来，上下一通紧倒。小时候我家附近有家小饭铺，卖炒肝、烩肠，清晨时分厨师在门外洗猪大肠，就是这么一种景象。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别人也动手来找，就有点七手八脚。我的哥们被人找得不耐烦，撩开了中间的白布帘子，也去帮着找。最后终于在太阳下山以前找到，把它割下来，天也就黑了。要是再迟一步，天黑了看不见，就得开着膛晾一宿。”王小波最后总结道：“那位主刀的大叔用漆黑的大手捏着活人的肠子上下倒腾时，虽然他说自己在学习战争，但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胡闹。由此就得到一个结论：一切人间的荒唐事，整个社会的环境虽是一个原因，但不主要。主要的是：那个闹事的人是在借酒撒疯。这就是说，他明知道自己在胡闹，但还要闹下去，主要是因为胡闹很开心。”还不是仗着不用负责任，或是不知道该负责任，他们才敢胡闹，如果需要对病人负责，他们还敢吗？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借人物格劳孔之口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正义的人。由此，我们想一想，该告诉孩子什么呢？反正倘若没有了监管，谁都有可能作恶，与其教育孩子善良，独善其身，还不如告诉孩子懂得畏惧更实际。有多少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多少人自己作恶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后来或是锒铛入狱，或是一命呜呼了，都是因为缺乏畏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