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璞
站在纯金的阳光下,看眼前的一片林子,已是暮春,树的叶子茂密得像波涛在风中起伏,那么多叶子聚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势,这势里有一种阵仗,我站在那儿盯着看那叶子的时候,不住地想:也不知哪片叶子里藏着智慧,藏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也许每片看似相同的叶子,都有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作用,都为下面看不见的黑暗埋藏的根儿提供着帮助,互为联系,互为营养,互相流动着,便是这树的生机,便是这树看似最神秘最智慧的气场,我真想成为其中一片叶子,成就其中一片生机,感受感受那勃勃的振奋是怎样成就那一片新绿的!
你看那新绿,都亮亮地嫩着。但是嫩与嫩又是不同的:清碧原野里的绿,绿得质朴自在,即使“乱头粗服”无节制无管束地随意,也因“天生丽质”而另出一种新韵——麦子的清碧汪着水,和树木的清绿环扣在一起,即使时不时地夹杂着未醒来的蓑草,也掩不住那份天然的明丽;而那一片树干发白的杨树,黄绿色的嫩叶才刚刚张开,羞羞答答地点缀在枝头,可是在那灰里透白的轻烟一样的枝干衬托下,朦胧出一种柔美;但是旁边老杨树的绿就绿得果敢起来,似乎一下子就调到了最浓的程度,宽和坦率地铺张;法桐绿得贫薄,像是白人小姑娘茸黄的头发和汗毛,绿里泛着黄色;樟树的绿呢,绿得率性,像是一个白净的中国小伙,阳光下叶子闪闪地发着亮,像极了他们纯净率性的眼神;大叶女贞呢,直率里又加了些许沉实,让人觉得绿得有担当,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而柳树的绿呢,早被古人用“烟柳”话尽了,好像国画家用晕染的技法画上去的,但我不是这种感觉,我只觉得柳树第一个在春寒里抖露绿意,那时的绿有一种试探性的胆怯、神秘和刺激,而到了现在,万木皆绿,它的绿则变得洒脱而佻达,在风里随意地摆着舞着;而那榆树的绿,密密的细细的小小的,沉静内敛……
看着这不同的绿,内心被鼓荡着,无法呼吸,无法安静,不住地探寻着这令人窒息的根源:千姿百态的嫩绿里究竟是什么攫住了我,让我的眼睛胶着着它们追逐着它们呢?我叩问每片树叶,每一片生长,每一滴露珠,叩问那充盈的春气,那鼓荡的一切,叩问那安静蓬勃的生长,叩问那元气充沛的吸纳与释放形成的能量场!而我在这个巨大的能量场面前,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喷喷涌涌的激动贲张着,叽叽喳喳的兴奋跳动着,飘飘忽忽的轻狂飞扬着,点点些些的恐慌控攫着,闪闪烁烁的失落流失着,如丝如缕的惆怅滋生着,如叹如咏的无奈轻释着……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人手足无措!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所谓“美不胜收”,就是美得猝不及防千姿百态,连往眼里收都来不及收不尽!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和慌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