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矿山矿山,有山才有矿,矿依着大山藏。山上红菊,丰艳如燃。
艳红、艳菊是一对姐妹的名字。名字是挚爱她们的妈妈给取的,妈妈的名字叫艳——鲜艳的艳,妈妈喜欢矿山上漫野的菊花,她把自己的名字嵌入茂盛的山菊花,采撷满山的香,编织成两个天使一般的女儿——艳红,艳菊,是她心上的葳蕤。
妹妹两岁,姐姐六岁那年,妈妈走了。
——她们的父亲是烟鬼,是酒鬼,还是赌鬼。要强的、爱面子的妈妈,是万般无奈一时糊涂喝敌敌畏死去的。
妈死之后,爹依然不照路数,其实是更“自由”了。他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再管他了,也没有人再跟他较劲了。
不到半年,这样的男人,竟然又娶了新媳妇,新媳妇是山沟里的一农村女子。那年代,做工人的男人,每月的工资,吃商品粮的身份,对她来说,还是诱人的。她说她住的那老家,下雨天连鞋子也要拿出来接水,要储水,那里是没有水的一个地方,干啊,渴啊!能这样自由喝水真是神仙啊!她满意这样的生活,只要有水喝,有男人养活她,就好。
男人依然如昨。这续娶来的女子不久也有了自己的骨肉,男人的恶习,导致家里食不果腹。
一个黑暗的雨夜,狂风怒号,这女子,这后娘,恨着男人咋还不回来,恨着两个姐姐偷吃了小妹的一块小蛋糕,那年那月那样的家庭,蛋糕太过奢侈,奢侈到那是小妹的独享——对男人,对两个前窝孩子,千仇万恨,这个可怜的、让人切齿的妇人居然拎起菜刀,挥向两个小女孩,此时,大的九岁,小的五岁。
大的当即没了双腿,小的一闪,趁着后娘还在疯狂地冲姐姐挥刀,爬了出去,钻进邻居的门洞,“大娘,俺姨杀俺姐俺俩哩……”然后就昏了过去,血淋淋的小臂膊,吊在空中,连着一点皮。
命大的俩孩子,居然活了下来。
多少年又多少年之后——没腿的姐姐,失去右臂的妹妹,姐妹俩在矿区开了一家米线店,小店的名字,就叫艳艳红菊。
姐姐坐在轮椅上为客人涮米线、炒米线,妹妹跑前跑后,一只手在残臂的帮助下,同时端得了两碗米线,有时是一碗米线,一碗汤。
妹妹的残臂上,姐姐的残腿上,常年装饰着十字绣的红菊瓣,那红艳,那金丝线,永远都是亮晶晶,如同两姐妹脸上吟吟的笑。
妹妹说,姐姐绣的,为的是不倒客人的胃口,省得人家看在眼里不舒服。
姐妹俩很卖力,不怕苦,周边人们,知情的,不知情的,好多熟客。加上童叟无欺,诚信待客,量大份足,味道好,生意越来越红火。
在小城,这米线屋真的如菊,愈红愈艳了,吸引了电视台来采访,面对镜头,姐姐说,捡来的生命,侥幸能活,我们要幸福地活,像菊一样,红火,艳丽。
提及过去,姐妹一起摇头,妹妹说,人生很短,艳红,艳菊,记住努力绽放就够了!
很少有人知道,她们也很少提起,她们还供养着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上大学,妹妹学的是心理研究,她想弄懂,酗酒逝去的爸爸那些习惯怎么来的,怎么去掉;她想弄明白,姐姐的妈妈为什么会自杀,怎么让她不轻生;她也想弄明白已死在狱中的自己的妈妈怎么那么恶毒地对姐姐……她想弄明白这人世,姐姐们的恩德,力量源自何处——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红菊,含着两个姐姐的善和美。
冷的风中雨中,你见过那红的艳的菊花吗,一瓣一瓣,它们绽放的姿态,是怎样的一心一意,只以美丽存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