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楼下车库里，住着一群车，也住着一个老太和一只狗。

晨起，我去上班，电动车载着孩子，会看到他们也起来，在晨曦里，晃晃地走；晚归，彩霞满天，我的电动车载着孩子，也载着一包包青的绿的白的红的菜色回家来，夕阳西下的余晖里，老人伛偻的背影，背影的前方是那只小黄狗，沟沟坎坎的地方，小黄狗叫着撕扯主人，此时我发现，老太的眼睛眯着，一脸雾蒙蒙的样子，哦，她的视力模糊。她时而会蹲下身抚一下那只狗，像抚摸一个孩子，脸上的慈祥与爱怜，在晚霞里流溢着，熠熠发出耀眼的光芒。

孩子逗着小狗时常追到他们的“家”里，我撵着孩子，也看到过他们的家，车库里没有暖气，没有天然气，光也没有，我看到简陋的一张板床，一条小几，一只小矮凳，旧旧的，破破的，几上有碟也有碗，有残饭，有只暖瓶，是新的，瓶子没有塞，瓶塞落在几的一条腿边，我弯腰去捡塞子，塞进瓶子，瓶里没有一丝热气，老人颤悠悠的嗓音说，谢谢你，闺女！老了，不中用，眼神也不好，找半天也找不到……

我很想问老太，哪方人士，为何借居在此？

先生回来了，呼唤小儿，拎着大包小包一起上楼去。晚饭的时候，问起来，先生说，是楼上的阿婆，可能是腿脚不好，上不得楼，所以住在下面。

匆忙上班，匆忙下班，匆忙里，我能看到老人的孤寂。每每看到，除了她，还是她，除了小黄狗，还是小黄狗……

一天的餐桌上，儿子在给先生讲小动物的“特异功能”，孩子说，狗狗会给人捡石子。先生问什么意思？孩子说，他看到楼下的小黄狗跑在前面，把挡在老奶奶脚前的小石头捡走，扔在草丛里。先生不大信，我也不大信，但是孩子说，是真的！早上我先下楼等妈妈的时候看到的……我与先生相视无语，我想象着小黄狗会是怎么关爱老人，还知道把石头捡走。

孩子奇怪地问一句，为什么总不见那个奶奶家的人呢？她没有儿女吗？

先生赶紧制止，小孩子别乱讲，人家儿孙满堂……可能是都忙……

你不是也很忙吗？还天天去看爷爷奶奶；妈妈也很忙，也总去看姥姥姥爷呀？你看对门的王奶奶，不还是小王叔叔跟她住一起的吗？那么人不是都忙吗，都不管老人？小孩子稚气的声音朗朗地说。

我给孩子分析，咱们天天早出晚归的，除了睡觉在这里，能了解什么情况呢？很可能老奶奶的孩子照看她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要不然老奶奶也不可能一直活着呀，总是有人给她吃的吧？

孩子想想不语了，然后他又问，妈妈你不是说了吗，老人不是光吃饱饭就幸福的？每次我作业多，周末不能回去看爷爷奶奶，你总这样教育我。再说了，你看现在冬天了，多冷啊，那个奶奶住的车库里也没有暖气……

孩子絮絮地讲，天真又可爱，小小少年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他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叫《陪伴》，写小黄狗对老奶奶的陪伴，也写老奶奶的儿孙对她的不“陪伴”，结尾被老师用红色波浪线圈了起来“老人的儿女和小黄狗比，谁更深情呢？”

漫天飘雪的一个黄昏，因为路滑，没有骑电动车，我牵着儿子的手往家走，在小区的门口，碰见滴滴叫着的120救护车疾驶而去，我惊悸地想，是谁怎么了呢？车轮溅起雪尘，漫天的雪模糊了天地，“汪……汪……”我看到了紧撵在车后面的小黄狗，它的四肢飞起来，也是撵不上，它绝望地蹲在小区门口的雪路里，“呜……呜……”像是在哭泣……

春天来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老太，有一天偶然听到门卫师傅说，她在车库里逝去，不知何时，是小黄狗汪汪叫，小区的清洁工发现情况不对，叫了她的家人，才打了120的电话……

春花开了，夏荫浓了，秋风起了，冬雪又飘，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老太，只有小黄狗，总是蹲在小区门口，张望着老太离去的方向，晨曦里，晚霞中，风来，雨去，它都在，等待着，守候着，成一只金黄色的雕塑狗，淹没在人来人往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