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营
蓊蓊郁郁的树木,绿意葱葱的庄稼在几场秋风和秋雨中仿佛川剧中的变脸艺术,一会儿黄,一会儿红,斑斓动人的秋景画就这么展开了。这旖旎而迷幻的景色不会持续多久,因为随着一场秋收,秋天的盛装舞会就会散场。
最先报告庄稼成熟消息的是蟋蟀,早上,庄稼人推开房门,蟋蟀早已等候在门口,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它们,它们就会守候在水桶底下,知道你用水桶挑水时就会发现它们。谁家都有蟋蟀,听到它们的叫声,庄稼人就开始做秋收的准备了。老农在蟋蟀的催促声中赶到了庄稼地里,这时玉米叶子已被太阳榨干了水分,薄如白纸在风中沙沙作响,待老农走近,几片叶子在风的托举下似乎是在和老农招手。老农顺手剥开一个玉米穗,红黄的玉米穗照得晃眼,籽粒饱满,个头整齐,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心里说,又是一个丰收年。
然后,像是不约而同,家家户户开着农用摩托或是拉着架子车掰玉米来了。一趟趟地从玉米地里出出进进,车上便装满了玉米。停下来歇息时,才感觉胳膊上、脖颈上火辣辣的痛,这是玉米叶子在身上留下的道道划痕。每一棵玉米都是一个母亲,红黄的玉米穗是她们的儿女,叶子是她们的手,当庄稼人帮助她们分娩时,她们一用力就在庄稼人身上留下了抓痕。
黄豆地的叶子一片金黄,豆荚还是青黄的颜色,再过几天一阵风吹来大部分叶子就会落下,满地里凸现的都是成串的挂着饱满豆荚的豆秆,豆荚已变成土黄的颜色。这些挂着豆荚的豆秆就像挂着成串的风铃,它们在风中轻轻地摇曳,似乎是在告诉过往的庄稼人:我已经成熟了,该跟你们回家了。
收割黄豆也是挺费力的,黄豆的秆不像麦秆那么柔,既硬且粗,同样是用割麦的镰刀,但割黄豆不用足够的劲儿就很难割掉,成熟的豆荚又很扎手,所以一块地的豆子割下来左手往往被豆荚扎伤,右手磨出血泡。
芝麻的荚一黄就可以收了,但不能太黄,是那种下部的荚青黄最顶端的荚还发着青那种。如果等上上下下的芝麻荚都黄了才去收就晚了,因为你一动芝麻棵,芝麻粒就会从芝麻荚张开的嘴里掉出来。小麦、谷子和豆子都可以说割,而芝麻不能,收芝麻叫杀芝麻,其他几种庄稼一镰下去割一大把,而芝麻因为比它们稀疏,一镰下去只能一棵,所以叫杀,芝麻秆虽然比黄豆秆粗壮,但远没有黄豆秆结实硬朗,因为它们是空心的,杀起来比黄豆要省力。
高粱算是庄稼中的帅小伙,挺拔伟岸,在庄稼中数它的个头最高,因为它的果实高高在上,庄稼人收获时就带着敬仰的姿态说扦,先从高粱秆上方二尺来长的地方将连着高粱穗的细茎扦掉,然后捆成捆运到家里。待晒干脱粒之后,空穗会做成笤帚,那些细茎会被农妇用针线做成“锅拍”,而高粱秆也大有用处,被庄稼人织起,晾晒农作物或是做瓦房的里子。
谷子是庄稼中的谦谦君子,快要成熟时就垂下头,穗越大,头越低。谷子还很善良,它从不拒绝鸟儿的光顾,以至于谷子地成了麻雀们的聚餐场所。麻雀们在谷子地里欢喜得不得了,可这片谷地的主人见到这叽叽喳喳的场面却很心焦。于是主人扎了一些草人儿,还给它们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戴上帽子,让它们装模作样地在谷子地里替自己站岗放哨。又有一群麻雀有说有笑地向谷子地俯冲下来,就要落下的一瞬间见谷子地里都是舞动的“人”,惊叫着倏地四散而去。在不远处躲着的老农见此情景一阵窃笑,心里说:过几天收割时不会损失太大了。
花生的果实是在土里,所以成熟时不刨出来是看不到它的辉煌的,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它就开了一地的黄花,花越稠密结的果就越繁盛。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花在上而果实却在土里?花生的叶子一枯萎就表示可以收获了。花生的生长期100天,如果到时没顾上收,来了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上几天,天晴再去收时许多花生籽在壳里就发芽了。如果是墒情好或是沙土地用手就可以把花生拔出来,要是收获时节赶上旱天则需要用铁耙去刨,那样就费力多了。
在秋作物里红薯收获得最晚,其他地块都打扫干净时远远地还能看到一片片绿绿的庄稼地,那一定是红薯地了。红薯可以一直等到霜降,苦霜把红薯叶子变黑变焦时再去收获也不晚。这之前庄稼人尽可以去忙着抢收其他的农作物。红薯好种易成活,产量高好管理,剪一根枝条压在土里就生根了。在那些吃不饱的年代里红薯的面积最大,也救过不少人的命,曾有“红薯轱辘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说法。现在因为玉米可以高产了,红薯倒成了秋作物中的一种点缀。
把庄稼从地里收到家里或场里只是完成了秋收的第一步,要实现颗粒归仓还有许多活计要做。比如玉米,拉回家里以后就利用饭前饭后或是晚上的时间剥皮。剥玉米主要是女人的活儿,男人虽然也在陪着剥,但一会儿要吸烟,一会儿要喝茶,出不了多少活儿。孩子们也凑热闹,但屁股上像扎了钉子,剥不了几穗就打闹去了。女人也动口,可手一直没有停,那些轻柔的玉米皮,白色中透着淡淡的绿意,犹如被撕碎的云朵。眨眼间,那些金黄的玉米棒就在女人身后堆成了一堵墙,男人赶紧过来把剥好的玉米系成串挂在屋檐下的墙上。正剥玉米时邻家大婶来串门,于是就坐下来一起剥,边拉家常边剥玉米,直到月光暗淡,院里的一堆玉米已剥了一大半,邻家大婶才在主人的催促下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起身回家。主人家剥玉米的老老少少也站起来洗手插门,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红薯还要切片、还要下窖,花生还要摘、还要晒,黄豆还要碾……
那些青青黄黄的庄稼在庄稼人的忙忙碌碌中在田野里消失了,那些游荡在野外的麻雀、喜鹊们也纷纷飞到村庄里,它们一会儿在树上,一会儿又在院子里溜达,和庄稼一起分享秋收的快乐。
有人忙家里,有人忙地里,家里的是收打,地里的是耕种,不等光秃秃的地里长出嫩绿的麦苗儿,这秋收就不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