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沁
对蒜陌生的人不会太多。饭店的厨房,农家的屋檐,哪里不挂着几串?捧一颗大蒜在手,掌心里一片很有质感的白,或是一片很富贵的紫。如此好看,让人忍不住掰开蒜头,去掉皮,光滑细腻就在口腔里流转了,只是不一会儿你可能就会泪流满面,口唇发疼,辣的啊!可是口腔里津液横流,胃口也就有了。
其实,我对蒜一直不大喜欢。小学时的某段时间,学校里流行脑膜炎,有个与我同龄的男同学死了,一时间,整个乡村陷入恐慌。村里的赤脚医生说吃生大蒜可以防治脑膜炎,小哥哥率先嚼了一瓣,很享受地朝我脸上哈了一口气,那气味又辣又臭。我发誓,就算会死,也不吃那东西。小哥哥可不管,拿起弯刀柄,对着几颗蒜子一阵猛擂,用勺子舀起蒜泥,捉住我的脸颊,往嘴里灌进几大勺。那场脑膜炎流行过后,好几个同学留下了后遗症。小哥哥很是得意,总是说:“要不是我,你还不是和他们一样!”
初中时,疯狂地迷上了历史。有一天,偶然读到了《离骚》里的句子:“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据说里面的胡就是胡蒜,也就是我们身边的大蒜。那么久远的历史,不由得对它有了一点儿好感。十一二岁,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更爱标新立异。“索胡绳之”,生活的贫困让人想买根发带都不容易,屈原说了,用蒜绳编成的绳子又长又漂亮,果然,我的半长的头发用黄黄的大蒜叶拧成的绳子扎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在校园里赚够了回头率。屈原外,我最喜欢张骞。张骞出使西域,天天食肉,不禁厌倦,西域的朋友向他推荐了一种调味品,粗糙的陶碗里放着一枚枚白生生肉乎乎的半月,他小心地捡起一枚放进嘴里,辛辣一点点地绕住了舌尖,嘴里有了涓涓细流。归途中,骆驼背上满满的,其中就有让张骞开胃的大蒜。
蒜的吃法因地而异,北方喜吃生蒜。大嫂是东北人,第一次在我们家吃馍的时候,把馍分开,在中间夹上生大蒜,嚼得脆响,我们全家讶然。嫂子疼我,那年寒假的十几天里给我赶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温暖的毛衣里裹着大蒜的香味。我还曾带着嫂子在山边的荒地里寻觅野蒜,香味更胜过大蒜,辣味却没大蒜那么浓烈。嫂子煮了一大铁盆的一锅烩,肉、粉丝、白菜、鸡块、香菇,起锅后,加上绞成一团的鲜绿的野蒜,肉香入味,肉香飘远,突然觉得这种吃法很有一种豪爽不羁的味道,心里瞬间升腾起一股直上云天的豪情。
南方山水柔媚,习惯过滤一下大蒜招摇的气息,加热炒熟,有“生葱熟蒜”之说。每年立秋过后,母亲都要整理好地块,种下一畦畦的大蒜。我们总是渴盼客人到来,那时母亲会去缸底捡一小块腊肉,先在锅里焯掉上面粘着的咸菜叶子,切成寸许长短的薄片,肥的晶莹,瘦的赤红,加上青白的蒜茎、洁白的蒜头爆炒,浓烈的香味,任你有再好的定力也难以控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味蕾。吃饭时,兄弟姐妹的眼睛和筷子一起盯上中间的那个碗,只等客人吃完饭就不声不响地你争我抢。母亲总是微笑着给我们均分。据说,大蒜和动物蛋白一起炒制,可以让动物的蛋白更容易让人体吸收。所以说,首个用大蒜烧制肉类的人算是天才。而母亲不仅是天才,还是最好的一杆秤。虽然家穷,母亲给我们的温暖一点儿不少,即便是最弱小的孩子也觉得母亲的分配最是公平。
如今母亲身体不方便,已经两年不种大蒜,当然也不能为我烧制大蒜腊肉了。我也烧过,自己烧自己吃,或许是蒜没烧熟,有些辛辣,或许是没有看到母亲在旁边宽厚温暖的笑,竟至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