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秀

从单位加班出来，已是华灯彻放。天气燥燥地热，低沉的云层压过来，不远处响过几声闷雷，要下雨了。

一阵乱风袭来，路边纸屑飞舞。我骑着自行车匆忙往家赶。路上除了飞奔的车辆，已经很难见到行人的踪影。

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我忽然发现，一辆卖西瓜的架子车停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一侧，一只脚踩在车轮上，神情有些焦躁和茫然。架子车的另一侧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稚嫩的脸上有些惶惑，任清风吹散着她的秀发。

这或许是一对父女了，我想。

父女俩似乎没太在意大雨即将来临，在行人罕至的傍晚，依然在那里静然守候。我不明白他们在等待什么，或许卖出去一个瓜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瞬间，忽然感到他们那么孤独无助、惶然与无奈，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之情。

我调转车头，溜到瓜车前。“买瓜。”

瓜农显然有些感激，急切地问我：“要几个？”

“四个吧。要大的。”那一刻我没有讨价还价，多买一个瓜或许就能减少他们一份麻烦和负担。

瓜农精心地挑选，姑娘望着我似是感恩地不停点头，随手拿出一个编织袋帮他的父亲装瓜。

瓜农把装满西瓜的袋子放在我的后车架上，我付过钱抬头看看天说：“大雨马上要来了，你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躲吧。往前面走三百米，有座公路桥，去桥下面吧。”

我赶到居住的楼下，已经浑身淋透，心里却惦念着那父女俩，不知他们是否到了桥下，淋雨了没有。

爱人帮我把一袋子西瓜抬到三楼家中，少不了一阵子埋怨：“家里已经买了两个，孩子们不在家，买这么多咋消化呢？”

我兴奋地说：“瓜农说是头茬瓜，好吃，我就多买几个。”

爱人操起刀说：“那就先吃一个。”手起刀落，瓜被劈两半，却是生的！爱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看着发白的瓜瓤，毫不在意地说：“再来一个。”

爱人把四个西瓜依次切开，摆满了整个桌子。我看着一个个浅红淡白的生瓜，仿佛看到瓜农憨厚的面容，还有小姑娘没有成熟的脸庞，却是哑然无语了。

爱人又是一顿唠叨：“现在的人啊，可怜不得。你疼他，他坑你。”

人心隔肚皮，生熟隔瓜皮。隔皮断货，难免出错，我宁愿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第二天照常上班，想起昨晚的事心情很糟。骄阳依然升起，昨天火辣的炙烤，变成雨后的溽热。

中午下班的时候，路过昨晚买瓜的地方，心里泛起郁郁的不悦，于是停下车来。正要骑车离去，转头看见马路对面卖西瓜的架子车。车还是那车，人还是那人，我穿过马路直冲过去。

中年男子头上多了一顶破旧草帽，古铜色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姑娘用一块花白的毛巾罩住额头，面容红润溢光。他们守在树荫下的架子车旁，在燥热的天气里静静地等待，神情依然淳厚和质朴。

我站在他们面前时，父女俩显然认出我来。父亲一下子变得有些怯懦，用愧疚的目光看我一眼，手脚显然乱了分寸。那一刻我的心有点疼。小姑娘的目光仍然清澈纯净，充满感恩和期待地望着我。

车上的西瓜还剩三个。我上前一步说：“称一下吧，我都买了。”

中年男子疑惑地看了看我，怯懦而又不安地支吾说：“卖给你一个吧。那两个瓜不卖了，带回去俺自家吃。”

我不解地问道：“为啥？你家瓜园里不是很多吗？”

中年男子低下头小声说：“那两个，不熟。”

我似乎明白过来：“生点？凑合着吃。都卖给我吧，你们可以收摊回去了。”

中年男子说：“那两个算送你的吧，不要钱。”

我摇摇头，说：“知道你也不易，大热天的，别让孩子遭罪了。”

我如数付了钱，骑车而去。走了一程，我扭头回望，看见父女俩仍在原地向我不停地招手。

此时，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只要真爱与至善还在，就永远没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