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磊

进入90年代以来，伴随着中国社会的转型，经济资本的介入改变了文学生产的版图，消费文化汹涌而来，严肃文学被边缘化。在这样的环境中，严肃文学的创作更加艰难。读完叶剑秀先生的几篇小说，感到可贵的是，这样一个来自基层的作家仍然坚持着严肃文学的创作， 既观照着当下转型期中国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又书写着中国现代历史的风云变幻。

《荣誉》和《门户》是小说集中现实感最强的两篇，都触及到了当下中国社会阶层分化中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现状。近年来，底层文学是当代文坛讨论较多的话题，但大多底层文学作品都将进城打工的农民作为描写对象，忽略了社会中的其他弱势群体。叶剑秀则将目光对准了乡村的小学教师、留守妇女及留守儿童，揭示了他们的生活现状与情感矛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荣誉》，一个有着几十年教龄、兢兢业业的老教师，退休前想晋升一级职称，晋升职称必须曾被评为“先进教师”，但没有那一张证书的郭老师不能如愿晋升职称，为此村民不得不以抗拒拆迁来“要挟”县长。极具讽刺的是，小说的结尾，善良的郭老师因救小学生失去了生命，这时他才被县教育局评为“县级优秀教师”。小说将生活的复杂性呈现了出来，乡教育办的杨主任、县教育局人事科张科长、村主任李建豪都真诚地想帮助郭老师，他们甚至动用自己的各种关系来促成这件事，但仍然没有结果，正如小说所写的“过程和答复都是太极拳那一套，推、挪、闪、腾。最相似的一句话是：不是自己的事，用不着那么上心，也不值当去求那个情，现在的事不好办。”这大概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官场文化了吧。让人想起鲁迅所言的，“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读后让人觉得沉重，而现实无疑更沉重。

《门户》关注的则是乡村的留守妇女与留守儿童。乡村女性严芳，丈夫出去打工两三年都不回一次家，她陷入情感的迷惘，忽视了女儿的教育，缺乏父母关爱的女儿被学校的老师侵害。小说虽然触及了乡村“空壳化”后留守女性与留守儿童面临的危机，但情节似乎都来自我们常见的新闻报道。与《荣誉》相比，这篇小说要逊色一些，艺术感染力显得不够。

《日子》和《乡事》触及的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极度匮乏时期普通百姓的生存状况，让我们从小人物命运的浮浮沉沉中去反思那一时期的历史。在《日子》中，作家以极具同情、悲悯的笔触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女性的艰难生存史。小雪，一个生下来即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女婴，被一个赶郎猪的老人收养。为了给父亲治病，她草草地把自己嫁了出去，“小雪青春的梦，就在长长的辫稍上打成死结，永远绽放不开。”嫁入一个穷困人家，她的生活更加艰难，精神也更加孤独。怀孕时想吃水果都没有的她忍不住走进了邻院，由此开始了一段孽缘，从中她也得到了婚姻中从未得到过的情感慰藉。作家并没有简单地给出道德判断，而只是深入一个女性的心灵世界去感受她的诸种情感，使我们感同身受。在那样一个社会，女性的生存空间极为有限，乡土文化的封闭与保守，对“异端”的排斥与流言都会埋葬一个女性的未来。自此，小雪成了一个不贞的“坏女人”。即使她献出自己的身体为全村打井、利用自己的关系为乡亲卖烟叶，村人心安理得地享用她带来的种种便利，但仍然将她视为一个“下贱”的女人。这篇小说让人想到了莫泊桑的《羊脂球》、丁玲的《我在霞村的时候》，小说背后的女性关怀是相同的，人们从心理上歧视这些受侮辱受损害的底层女性，而从不思考造成这些女性悲剧的社会原因。小说的人物塑造也较为生动，除了主人公小雪外，丈夫二庆的无知蛮横，婆婆胡大脚的精明隐忍，村党支部书记的宽厚善良也都呈现了出来。小说叙事流畅自然，语言极简而又富有韵味，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譬如写景，“那一年小雪节气，粗粝的风啸叫着，直往人的身上钻。通暗的天空洒下碎盐似的雪粒，在旷野里肆虐地舞蹈，一会儿便晶莹出皑皑茫茫的一片。”这些冬季景色的描写恰好衬托出了小雪出身的卑微，生活的无助与绝望，“晶莹”本是形容词，但这里用作动词，别有一番情致。

叶剑秀来自鲁山，笔者曾经在鲁山的乡间度过几年童年生活，故乡模糊但温馨的记忆亦成为我成年之后的精神原乡。在这里我也必须坦陈其小说仍有可提升的空间。首先，从几篇小说来看，作家善于平铺直叙地展开故事，艺术手法相对单一；其次，作为鲁山的作家，可否在小说中多使用些方言土语（有些篇目中有但似乎力度不太够），加之些当地的民间风俗，这样可以增加小说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