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民中

爱罗先珂（1889-1952），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著名的俄文诗人、作家。四岁时因患麻疹而双目失明。25岁离开俄国本土，先后流浪于泰国、缅甸、印度，用俄文和世界语写诗。

1921年日本政府以“宣传危险思想”罪将其驱逐。当时爱罗先珂想回国去盲校当音乐教师，可他从海参崴抵赤塔时，却被拒绝入境。于是，爱罗先珂辗转来到中国。后在周作人一家及蔡元培的帮助下，在北大马神庙二院每周日上午讲授世界语（一说还有俄国文学）课程。1922年7月爱罗先珂赴芬兰参加第14届国际世界语大会时，途经莫斯科，苏俄政府终于弄清了他的身份，也就不再拒绝他要求返国的愿望，所以，爱罗先珂回到北京后不久，就决定离开中国。

爱罗先珂要回俄国，需要有人陪伴护送，周家二兄弟又都很忙，正在无计可施之时，一个最合适的“闲人”找上门来了，他就是徐玉诺。

从河南鲁山农家走出来的徐玉诺，当年29岁，已是全国文坛上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徐玉诺在河南第一师范求学期间，接受了新文化运动的熏染和五四运动的洗礼。1920年4-5月间试写新诗，并向叶绍钧、郭绍虞求教。1921年初，经郭绍虞推荐，其创作的短篇小说《良心》在北京《晨报副刊》刊出。此后，半年之内接连发表小说四篇，同时又有诗作《冲动》发表于《文学旬刊》。

这颗耀眼夺目的文学新星自然引起圈内人士的注意，于1921年春夏之交迅速被新文化运动史上第一个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吸纳为会员，入会号排在第56位。加入文学研究会后，徐玉诺如鱼得水，小说、新诗、散文等作品的发表以每月五至十篇（首）首的数量增长。

1922年5月11日青年评论家王任叔在《文学旬刊》第37期发表评论徐玉诺诗歌的文章《对于一个散文诗作者表一些敬意》，6月1日叶绍钧在《文学旬刊》第39期发表万言评论文章《玉诺的诗》。是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文学研究会丛书”之新诗合集《雪朝》，收录文学研究会成员朱自清、周作人、俞平伯、徐玉诺、郭绍虞、刘延陵、叶绍钧、郑振铎8人的诗作187首，其中徐玉诺诗作就占了18题48首。是年8月，徐玉诺的个人诗集《将来之花园》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收诗90题112首，郑振铎特为其撰写了“卷头语”，叶绍钧的《玉诺的诗》放在书后。徐玉诺自然也引起了周氏兄弟的注意，在其一系列短篇小说发表后，鲁迅曾打算将之结集出版，并愿意为之作序；周作人则从1922年3月开始与之通信。

1922年暑期过后，徐玉诺受聘于河南临颍甲种蚕校任教，次年3月下旬送一位来自北京的好友，到火车站上车返京，谁知只顾交谈，自己竟忘了下车，不知不觉跟着朋友到了北京。与朋友分手后，徐玉诺发现身上的钱不够买返程车票了，只好将随身衣物作抵押，寓居前门外西河沿一家小客栈，跑到高等师范找旧日同学罗绳武借钱。罗绳武穷学生一个，也无能力接济。急中生智，二人琢磨出一个办法，由罗绳武在《晨报》上为徐玉诺登载求职启事：“徐玉诺君愿充各级学校文学教授，或各报校对及各种书记员，每日工作十至十四个钟点，月薪只需十二元。高师罗绳武启。”《晨报》编辑孙伏园接到这则启事稿件后暗自发笑，故意将之排在第七版《分类广告》之《介绍职业》内靠近《百物出卖》栏的地方，于4月3日、4日连续登出。

这则启事见报后，在文学圈内一时传为“徐玉诺卖身启事”笑谈。周作人看到这则启事，迅速将徐玉诺接到八道湾家中，问明缘何到京，又如何出此下策。徐玉诺告以把朋友送上火车后，似乎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就决定送到郑州再下车，可一路上谈得十分热烈，火车什么时候进的郑州站也不觉得，等火车从郑州开动了，方才发觉，于是索性送到了这里。周作人觉得徐玉诺真不愧为诗人，遂引徐玉诺见了爱罗先珂，当说起爱罗先珂即将返俄，但尚未找到合适人相送时，急人所难的徐玉诺提出愿送盲诗人到哈尔滨。当时哈尔滨所在的中东铁路在苏俄掌控之中，由哈尔滨乘火车走中东铁路西行，出满洲里便入俄境，因此只要到了哈尔滨，爱罗先珂就可以很顺利地返回俄国了。

既然徐玉诺有此想法，周作人说：“恰好吉林毓文中学正在关内聘请教员，文学研究会的朋友王统照已先期前往。你若愿意，不妨趁便到那里应聘，教一段书，也可增广见闻。”徐玉诺听了很高兴，周家二兄弟觉得徐玉诺极热情善良，是位靠得住的朋友，就将送爱罗先珂一事托付给了他。1923年4月16日徐玉诺陪护着盲诗人爱罗先珂离开北京，乘车到天津，在天津发现有日本便衣警察跟踪监视。从天津坐船到大连，又受到日本警察署的盘问，幸有徐玉诺妥善应对，二人得以乘上日本人控制的南满铁路的火车北上，于24日来到长春，再转车安全到达哈尔滨。

徐玉诺在4月24日写的一首《小诗》记下此事：

……

冰的世界也罢；

我的主宰：

——只要不扰乱我春之梦。

——长春下车，北风冰冽，

大雪纷纷，连那好争刚强的

爱罗先珂先生，也颤抖着

叫起“极冷”来！但他尚

幻想夜莺在俄国……

相信徐玉诺以其诗人的善良、热情，一定程度上抚慰了爱罗先珂这位盲诗人急于归国的寂寞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