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原不知昨天是冬至，儿子发来的问候微信，还让我转给外婆外爷。内容除注意身体之外，还有10条提示性的资讯。一一看完，倏然警醒，原来人的物理生命在衰退过程中，真的会老变小，会像小孩子一样好哄，容易上当受骗。比如看广告吃药，比如轻信各种包治百病的神器……说是让外婆外爷看，其实也是让我看，这小子！

年过花甲，我也是“年轻”的老年人了，总想着自己心态够年轻的，前些天看微信，就急着让人用红酒泡洋葱，说是补钙良方。谁知费心劳神泡出来，却难以下咽，只能扔掉。儿子当时就提醒我：“你吃着氨糖软骨素，用不着泡洋葱。”我就是不听！这个冬至“礼物”真好，让我警惕：此生余年，在物理生命退化的过程中，我要尽可能剔除任性、固执、轻信，老变小可以，但不能变笨变傻，老有所学，老而不朽，最好能沉静安然地享受人生最后一程。

由己及人，我想到每个人在夕阳衔山的时刻，都应当如同迎风盛开的夏花，灿然有朝气，这对于一个进入老龄社会的国家来说，是非常温馨而美丽的。我想到张中行先生，年过古稀开始写作，一发而不可收，为大学师友立传，为平生所学归宗，著述跨文、史、哲，手挥目送，洋洋大观，人称“文坛老旋风”。初识时我问他生于何年，他笑着悄声说：“死神把我忘了，我也忘了。”

前些天看新闻，云南省曲靖市陆良县有8位农村老人，30多年在石漠化的荒山上种树13.6万亩，全部捐献给了国家。八位散仙一样的老人，披一身山林气息，郁郁葱葱的森林是他们生命的外延，蓝天下龙吟虎啸的林涛是他们浩浩荡荡的灵魂之歌，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我有位相识多年的朋友，前不久从岗位上退了下来。接到她的电话，我心头一沉，想她事业心超强，看似闲逸的文职被她干得扎扎实实、业绩斐然，在那方山水间形成了令世人注目的文化小气候。55岁，退下来，肯定得有个适应过程吧。没想到我去看她，却被她红泥小火炉一样的生命温度烘烤得心气儿高涨。她正带着一帮人写字画画。聚人才，带学生，读名著，摹高人，满室丹墨，才气纵横，精力充沛得如同一个小学生。

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一个人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打拳、舞扇、跳跳广场舞把身体锻炼好固然重要，倘若没有了目标让你重新启航，只剩下混吃等死，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隔绝了与人沟通的气场，心灵淤塞，智力退化，保不住加速衰老，百病缠身。目标无论大小都会带给人奋进的成就感。这不但是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也是心灵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举个切身的例子：多年爬山损伤了半月板，再加上喝咖啡喝得骨质疏松，刚退下来，我就被病痛砸了一闷棍，腿痛得上下楼都艰难，硬是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人一下子老了10岁。灰心到极点时，真想把无用的自己消除掉算了，其间几次讲座把我拉了回来。每一次接到通知，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所有的“武功”都回来了。翻书上网查资料，如有神助，备一次课就是对大脑的一次更新。一上讲台，思绪纷纭，火花闪烁，连自己都吃惊——这个妙语连珠、魅力四射的人是我吗？两三个小时滔滔不绝，讲稿都不用看！说来也许有人不相信，一个自称丐帮老太太的人，竟然被90后大学生赞叹：“老师，我外婆比你还小，说话都糊涂了，你和我们交流怎么就没一点障碍呢？”

总之，无论活在哪个年龄段，只要有目标，能成长，就会抓住每一个寻常的日子，萌生出一片片新绿，一洗浑浑噩噩的灰暗雾霾，让人心明气静。诸事来到心头手边，无不丝丝清爽，历历如画。“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境界，原是每个人都可以抵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