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芳

母亲捎信说，过节回来吧，平时咱农村没啥稀罕东西，该收秋了，红薯玉米有的是，都是新鲜的。也是，回想自己终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感觉碌碌无为，生活空虚，这大概是离开了土地的缘故吧，也许只有在黄土地上才会有踏实的感觉。

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已近黄昏。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听到我的声音，赶紧跑出来。

“你这丫头，咋就回了，也不说一声……”母亲话里含着嗔怪，却满是欢喜。串门的邻居凤英婶说：“为了等你回来好好过十五，恁娘乐呵呵忙活了好一阵，又是刨花生红薯，又是剥玉米打鸡蛋，就像过年一样哩！”我听了心里热热的。晚饭是玉米面糊糊，辣椒鸡蛋卷饼，甜丝丝的嫩玉米。母亲又把月饼、花生、苹果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个劲儿地让我吃，而我就像公主一样享受着朴实而真挚的母爱。还是家好，清静，所谓的凡尘琐事，该做的，或是该想的，在家里都可以放下不理，那种踏实和自在满足了我久违的惬意。

圆圆的月亮挂在墨兰色的苍穹里，清澈如水，静静地爱抚着我们。小小的院落，细碎的月光洒落在旁边的梅豆架上，西葫芦和倭瓜长势很好，几畦韭菜和小葱也绿油油的。家里平日就母亲一人，院子里的菜吃不完常常送给左邻右舍。我和母亲拉着家常，说我们兄妹几个，又说村里的人和事，说到高兴处母亲满脸幸福，说到伤心事她又忍不住叹息。只可惜今年哥哥、姐姐和妹妹没能回来，如果大家能聚在一起，母亲肯定更高兴。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故去的父亲。父亲在的时候，每年我们家过中秋节，在煤矿上当医生的父亲路过县城，总会捎回来不少好吃的，月饼肯定少不了，是那种五仁馅的，里面夹着红丝、青丝，还有苹果和花生。那时我们家地里秋季只种红薯、黄豆和玉米，所以花生就成了稀罕物，我少不了会在伙伴们当中炫耀一番，每人分给她们一小把尝尝。临近中秋，那月亮一天一个样，慢慢由月牙变成了半圆，最后近于满月。记忆里，故乡的月亮最圆最亮，总把夜晚的乡村照得如同白天，那高高的树木，低矮的柴垛，错落的房屋便都安静地矗立在月光里，俨然一幅美妙绝伦的月光图。中秋夜，一大家子围坐在院子当中的木桌旁有说有笑，各种美食应有尽有，可着劲儿吃。我还因此吃坏过肚子，一连几天都不能吃饭，挨了母亲不少责骂。父亲则憨笑说：“不是过节嘛，让孩子多吃点有啥？为啥总吵她们。”外表严厉的父亲其实对我们总有些偏爱，直到今天我还能感受到他那粗糙而温暖的爱。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赶紧拿了件衣服给她搭上。母亲真的老了。去年中秋节，我发现她的身体没有以前健壮，饭吃得也少。如今她的眼神变得混浊，没事总爱喜滋滋地看着我们，不住地叮嘱这个、嘱咐那个。妹妹问：“啥时候咱娘变得唠叨了？”我说：“那是她年纪大了。”其实心里酸酸的，难受。

月光下，母亲花白的头发闪着银光，皱纹也越发多了，那双大手也显得如此干瘦。几十年了，母亲那双手教学生在黑板上写字，在田间辛勤劳作，在家里洗衣做饭，虽然青筋暴起，总是那么有力。可如今，母亲很瘦小，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她始终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守着老屋，守着满院的绿色，守着遥远的思念，像父亲一样，细心地经营着院子里的一切，和老屋一起慢慢变老。我们兄妹几个总是劝母亲到县城居住，可她舍不得那块庄稼地，舍不得住了一辈子的老屋，更难舍长眠于地下的父亲……

看着睡着的母亲，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不管走到哪里，总感觉老家的月亮最圆最亮，因为老家有父母在。即使父亲离开了，还有母亲。只要母亲在，家就在，老家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身心疲惫时想要栖息的地方，迷茫无助时最想念的地方。如果母亲不在了，我们兄妹几个就真成几家人了。母亲在的每一天，都是团圆的中秋。

夜色渐浓，感觉脸颊凉凉的，原来我早已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