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日坚

高步鞋店里，有点秃顶的老板高步正在给货架上的鞋拂尘，许是拍得重了，一些轻尘钻进他的鼻孔，使他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高步刚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店里就进来了一名装扮质朴的中年人。中年人说他要买鞋子。高步把脸舒展开来，笑着说：“欢迎，欢迎惠顾！”中年人就左看右看地选起了鞋子。

不一会儿，中年人就拣中了一双去年积压的棕色跑鞋。中年人说他要试穿一下，便脱下脚上的那一双鞋，试穿了起来，不错，正是这个码，正合脚。中年人说：“老板，有没有对折？”高步说：“打折可以，但打对折我可要亏本了，就八五折吧。”中年人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能买一只鞋吗？就一只？”中年人说完，自个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断地挠着自个的后脑勺。

高步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中年人试穿而脱在一旁的那双旧布鞋，其中有一只鞋头处裂开了一个小口。高步试着问了一声：“那您要买哪一只，左脚鞋还是右脚鞋？”中年人说：“右脚。”不错，高步瞧见他那只裂口的鞋子正是右脚。高步说：“可是，无论款式或色调，这跑鞋跟您的布鞋都不协调，穿起来会不伦不类，我还是建议您买一双。”

中年人顿时紧张起来，满脸通红，说话也就有点结巴、语无伦次：“我……我不是那意思，但……但是，您这儿不是一向有单只鞋出售的吗？”高步有点惊讶，这鞋的生产厂商可都是成双成对的生产，可从没听说过有单只鞋生产的，更别说自己有单只鞋出售了，但高步觉得中年人一脸恳切，不像是胡搅蛮缠的人，这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肯定事出有因，就耐心等待中年人的解释。

中年人终于挠了挠头皮说：“其实，这鞋我是买给我的儿子的，他的脚跟我的脚一般大，我穿得，我儿子就穿得，只是，我儿子穿不了一双鞋，因为他只有一只脚……”

听中年人这么说，高步脑海里就闪现出了一张白净的脸，那是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当时他来到店里说要买鞋，年轻人说他刚参加完学校的百米跑，他脚下的鞋裂开了一个口，必须换了。高步惊讶地瞧着年轻人，因为年轻人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的裤筒空荡着，他能站立着完全是靠胳肢下的那对拐杖的支撑。年轻人瞧得出高步的疑惑，就丢下手中的那副拐杖，用一条腿来回地跳动，像一只健硕的袋鼠，然后自信地瞧着高步。高步由衷地赞美了一声年轻人，说他十分坚强。

但年轻人搜遍了全身也凑不足买一双运动鞋的钱。年轻人说真不好意思，这是他在一家手工制作厂勤工俭学挣得的钱，但还是不够买一双鞋。高步瞧得出年轻人的失望，突然有了个想法，说他的店有单脚鞋出售，他只要买一只鞋就够了。年轻人开心极了，就付了一只鞋的钱买下了那只左脚的跑鞋。

这是半年前的事了，难道那年轻人就是这中年人的儿子？只是他记得年轻人失去的是右脚，他买走的是左脚的鞋，而中年人要买的是右脚的鞋，高步都有点糊涂了。高步疑惑地问中年人说：“半年前，我是卖过单脚鞋给过一名年轻人，但他买的是左脚的鞋。”中年人的脸舒展开来说：“这就对了，他就是我的儿子，恕我不善于表达，我儿子说您是个好心人，为了做善事，特意只卖一只鞋给他，今早，他的右脚装上了义肢，而他左脚的那只鞋质量很好，还完好无损，他实在舍不得丢了，就要我买回这只右脚的鞋，让它们凑成双，好让他穿着这双鞋练步。”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步赶紧就把那只右脚的鞋包装好，以八五折后的半价卖给了中年人。中年人千恩万谢、欢天喜地付了钱把鞋拿走了。

送走中年人，高步走进了店里的储物室，取出了半年前被年轻人买走左脚鞋剩下的那只右脚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因为，这款跑鞋厂家已不再生产，他没想到这只剩下的鞋子，今天还能重新凑成一对，更重要的是，他不仅赢得了顾客的赞誉，还得到了心底的安详。